那黑袍人瞥了瞥地上两只箱子,也不打开清点,嘶哑着声音说道:“百年字号,童叟无欺,金就放在这里,不灵验便退还。你们自个儿下去吧。”
谢隐打量了一下屋内环境,见这屋子布置极为简单,并无家具物什。只在地面中间,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铁蛮儿也不搭话,走到洞口前,对谢隐说道:“你如果害怕,就留在这里。”
谢隐怎会害怕,事关父王,就算刀山火海他都敢闯一闯,何况一个地洞?铁蛮儿欲言又止,随后往前面一抓,身体徐徐地滑了下去。谢隐这才看见,原来有条黑色绳子,悬挂在屋梁之上,垂入洞口之中。见铁蛮儿下去了,他也抄起绳子,向下滑落。地洞之中,漆黑一片,只听得手掌与绳子摩擦发出的嘶嘶之声。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个地洞深得超乎了他的想象,滑了很久还没有见底。手掌已经是火辣辣一片,这还不算,让人难受的是那种窒息感。伸手不见五指之下,如同置身于混沌之中,比在定魂上那鬼雾缭绕中,还要令人茫然。“铁…。”
谢隐忍不住想叫,但现在反而不知道叫他什么好,铁兄呢,还是铁蛮儿?下面好远处传来声音,“我都叫你不要下来,你不听。”
“你到了吗?”
谢隐只好问道。“还早着。”
谢隐心中叫苦,不知道这卖消息的人,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地道。是故弄玄虚,还是另有玄关?他又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很奇怪啊?好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下面没有回答,好久才听见铁蛮儿说道:“不要在这里妄言。”
语气严肃,分明有提醒和警告之意。谢隐再也不敢说话。他倒想看看,能用一个消息卖二十万金的人,长什么样子。要知道,即便镇王府,一年也没有如此多的收入。那金库的财物,实不知是积累多少年的积蓄。好在,多深的地洞,也总会到底。首先传来了铁蛮儿落地的声音,然后谢隐双脚也碰触到了地面。眼前却出现了光线,虽不明亮,但也能够视物。这是一个长宽数丈的斗室,刚才滑下来的地洞通道,却是在这斗室顶部开的一个小口子。只一落地,谢隐就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斗室之中,别无他物,只在边角之处,赫然摆着一副棺材。“我和这东西结缘了?”
他不由得摸向腰间,贴身收着的那具,从小磨盘中得到的小铜棺。倒是铁蛮儿,轻车熟路的样子,来到那棺材面前,轻轻敲了三下。棺材中随即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你又回来了?”
铁蛮儿道:“我刚好凑够了钱。”
那声音赞叹道:“能随时调动二十万金的人不多。不过谢安石确实值得。”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铁蛮儿一刻也不想耽搁。棺材中的声音呵呵笑道:“你能找到我,想必也确实是没了办法。”
“是的。”
铁蛮儿如实回答。那声音有点得意,“我也不能无中生有,东西你都带来了吗?”
谢隐几乎要发作。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收了二十万金还不满足。铁蛮儿一把拦下他,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咔嚓,禁闭的棺材盖猛然向后滑动。一个人影从里面直立而起。“小心。”
谢隐惊叫一声,急忙后退。铁蛮儿却分毫不动,反而把手上的锦盒递了上去。棺材中,站起了一个形态枯槁的老者,瘦到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再无一两多余的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副将死未死的垂暮之气。似连那双眼都已无力睁开,即便睁眼皮这一动作,都会耗尽他生命中最后一口气。这样的人,躺在棺材中,实在太合适不过了。这样的人,只要吹口气,都能将他吹倒。谢隐却骤然感受到了一股滔天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像头顶上悬着一座大山,随时随地向自己砸落,让人不敢动弹。那怪人伸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嘿嘿,你确定是谢安石的头发?”
头发?谢隐吃了一惊,不知道铁蛮儿去那里找来父王的头发。铁蛮儿点头道:“这是我刚刚去王府,在他卧寝中找到的,也不知是与不是。”
谢隐这才知道,原来铁蛮儿之后又回过王府。他以前是父王的爱将,对王府,以及父王的生活起居,想必也颇为熟悉。找到父王的寝室并不难。可在卧寝中找到几根头发,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想到这里谢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哈哈。哈哈。”
怪人拿着盒子的头发,发出怪笑。铁蛮儿脸上生起狐疑之色,喝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谢安石的行踪了吗?”
怪人收起笑声,直直地从盒子中捻起几根头发,手指轻轻一碾。头发瞬间燃烧,化作了一股青烟。“有了他的发肤之物,就算他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探寻出来。”
怪人自负地说道。铁蛮儿板着脸,不再说话。谢隐大为紧张,也不敢说话。燃烧的头发发出了一股焦味,怪人深吸了一口气,诡异的是,那道轻烟,竟如线一般被他吸入鼻中。怪人浑身一颤,随即全身筛糠般抖动,嘴上却发出了一把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声音。“乾,元亨利贞。初九,有鬼棺,九二,九三……”谢隐不知道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的是什么,只觉得眼前画面,既滑稽,又恐怖。正不知所然,那怪人忽然尖叫一声,啊,我的眼!谢隐顿时被吓了一跳,却见那怪人陡然睁开双眼。幽暗的空间,被这两只眼睛陡然照亮,和他身上的暮气沉沉的气息不同,这两只眼睛,如秋水一般,如太阳一般,充满了无尽的生气,充满了无尽的活力。这是多么极端的组合。就像死人身上长着两颗跳动的心脏。就像污泥之中,盛开了两朵莲花。两只眼睛,却在一瞬之间,突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