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想笑,今天是八哥出嫁的大喜日子,但他只觉得鼻子发酸。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兄弟最终会这样分开。陪嫁很多,各种金银细软装了整整一百辆大马车,浩浩荡荡,向着神京逶迤而去。作为大晋神朝唯一的异姓王,镇王谢家富可敌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镇王谢安石,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何况这关乎谢家的面子。决不能让神京那帮老儒小觑了,这是他的原话。所以他非常痛快地下令,搬空了整整一座钱仓。等到车队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谢安石重重地松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忽然问道:“隐儿,你不开心?”
“没……没有,风沙进眼了。”
尽管眼中泪水快要忍不住夺眶而出,谢隐仍然极力忍住,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柔弱的一面。谢安石转过身,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就要你挑起谢家这副担子了。”
“父王……我……可以吗?”
谢隐一时语噎,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可以的,父王知道你不比任何人差。现在天下太平,文恬武嬉,赳赳武夫,没前途了。”
谢安石叹了口气,他说的这番话,既是给谢隐鼓励,也是吐出胸中的闷气。对于八子谢御出嫁一事,整个镇州都哗然了。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安石会让自己最有前途的儿子入赘。恐怕就连谢安石自己也想不到,谢家会面临今天的境况。他年轻时颇为风流,尽做些狂放不羁的事,同时立了三位正妃,说是要给他所爱的女子真正的公平。要知道连神庭那位帝君,也只有一位帝后而已。那几位正妃先后生了八个儿子,按照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的传统,谢御本应该留在身边,将来袭爵继承家业的。而九子谢隐的母亲,只是一位青楼歌姬,地位低下,本来谢安石想把她立为第四位正妃,可她福薄,在生下谢隐不久后就病死了。十年前,也就是谢隐八岁那年。北方魔蛮又再兴兵大举入侵,饮马赤江,放言要踏平大晋,一统天下。谢安石带着八位年长的儿子,领军出征。连月血战之下,终于大破魔蛮,保住了大晋神朝这半壁江山。可谓是乾坤再造,立下了不朽之功。满门英杰,何等壮哉;位极人臣,何等荣哉。有谁知道,这荣耀的背后,付出了多少鲜血,多少生命?那一战,八个儿子,只有大子谢正,八子谢御得已全身而退。可谢正回来后竟看破红尘,前往西方甘州的白马寺出家去了,留下未育的妻子独守空房,最后郁郁而终如今,连谢御都离开了。谢家九子,只余谢隐一人。谢安石一挥手,屏退了左右。和谢隐不同,他是个统帅,是大晋的柱石,他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你一定怪父王,以我们这样的家世,为何父王要让你八哥去入赘吧?”
确实,谢御相貌堂堂,文武全才,不知多少公侯世家把门槛都踩烂了,要把女儿嫁给他。“那是因为,这是一笔交易!”
谢安石语气中充满了痛苦。其实谢隐心中明白,表面上谢家名声显赫,可功高震主,高处不胜寒。个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联姻是公侯世家为了保证自己家族利益,经常用的手段。而且谢御入赘的,是神京中赫赫有名的望族崔家。谢崔两家联合起来,这份量就算是帝君也要掂量掂量。不过,不过要崔家小姐嫁过来,也并不委屈她,何必……谢安石点了点头。“父王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但我要交易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他用手一指。谢隐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这时父子两人站在南楼高处,自然可以俯览全城,在巨大的王府中央,有一个天然湖泊,它叫息渊。息渊中有一座小岛,小岛上除了一棵奇怪的树外,别无一物。谢安石指着的正是那棵树。那的确是棵很奇怪的树,树干不粗,只有碗口大小,浑身滑不溜秋的,却直冲云天,比城墙上的望楼还要高。只有在顶端才生长着一片红色的叶子。远远看去,就像竖在王府中的一杆大枪。谢隐疑惑地看着父王,八哥的出嫁与这棵树有关?谢安石脸上竟涌起雾气一样的悲伤。“十八年了,它又要吃人了!”
“吃人?”
谢隐更是大为惊愕,其实那棵树,他也去爬过,真的就是一棵树,它怎么会吃人?谢安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许久才说道:“有些事,之前你年幼,我还未曾告诉你,现在我老了,这个谢家,将来都是你的。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这棵树,叫惭悔,它是天下最不祥之物,每隔十八年就要一次血祭,否则,人间将会发生一场浩劫。”
谢隐深吸了一口气,这树成精了!“所以,我用你八哥嫁去崔家,交换一个人回来。用她的血来……”“就算要血祭,衙门里的死囚无数,为什么要牺牲八哥的幸福?”
谢安石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又何必大费周章?”
“谁不想自己儿孙膝下承欢,只是要想得到那个人,就要付出代价。”
要不是这些话出自谢安石之口,谢隐一定会以为,说这话的人是个疯子。可他深知自己父王尊位日久,虽然年轻时放荡不羁,但并不儿戏。现在上了年纪,更断不会说些无稽之谈。“那换的是谁?”
谢安石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当然是你八嫂。当今天下,只有崔家,还有……只有崔家嫡系,才有神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