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朝持枪的手僵住了。
他慢慢侧过头，视线略过祭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径直看向隐藏在人群末尾处，始终直立的娇小身影。
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注视着他。
一直。
“你不该让她过来，”一字一顿，充满了冰冷的杀意，“这只是我们家族的事情。”
“哈哈哈，”女人难以自抑地笑起来，郁朝突然伸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那笑声便瞬间被堵在喉管里，只剧烈地震颤着。
“儿子，你可真是粗暴，”女人语调艰难，声音嘶哑，“绅士一点不好么？你的宝贝还在不远处看着你呢。”
“看着撕掉伪装后，真正的你。”
心尖一颤。
郁朝的眼神越发冰冷，彻骨的寒意仿佛可以瞬间冰冻一切。
但他却极为缓慢地松了手，朝着埃布尔的方向微微侧过了头，想让诶布尔立刻带着宋苒离开，可女人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郁朝，你还没有掌控沃纳，埃布尔不会听从你的命令。”
“在你没有杀死我之前，只要我下令，你的宝贝立刻就会在你眼前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有一千多人了吧？一人一发子弹，她的身体会被彻底打成筛子吗？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大笑。
郁朝的手顿时紧握，青筋暴起。
女人感叹似的说：“为什么还不动手呢？每个沃纳的掌权者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不是吗？
儿子，你真的应该感谢我。听说那个女孩是个养尊处优的单纯大小姐？我提前让那个她看清你的真面目，以后，就不会因为催眠的突然失效而崩溃了，不是吗？
想想你的父亲，想想高塔下喷洒的血。你想让她也沉浸在你编织的美梦里，然后在美梦破碎时，也从高塔一跃而下吗？
郁朝，不会有人爱你的，沃纳家的人注定得不到爱。”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克制不住地笑。
她面目扭曲，浑身颤栗，笑得歇斯底里。
她是一个魔鬼，并且，想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变成魔鬼。
这是她对自己曾经的爱人的报复。
她得不到爱。
他们的血脉也永远不会得到爱。
没有亲人，没有友人，没有爱人。
女人的笑声像是梦魇一样包裹了他。
他又想起了那个他逃脱不了的噩梦。
梦里，他站在高塔之下，眼前血红一片，那是他父亲坠落在荆棘上后，溅在他眼睛里的血。
雷声轰鸣着，暴雨哗啦啦地冲刷着一切。
雷声混合着女人绝望的笑，像是一场诡诞戏剧的盛大开幕。
“为什么你这么没用呢？！郁朝，你是他的儿子啊！为什么连你也得不到他的喜爱呢？！为什么你不能留下他？！为什么他能毫不在意地抛下一切去死呢？！”
梦里的女人跪趴在地上，亲手在塔下挖出了一个坟坑，温柔地将他的父亲放进去后，又一脚把年幼的他踹了进去。
带着腥气的泥土混合着瓢泼大雨，一齐朝泥坑里的他泼过来，女人癫狂地笑着：“他连他唯一的儿子也不在乎，那你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哈哈哈哈哈去死吧，郁朝，你没有丝毫存在的价值。”
“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爱我哈哈哈哈。”
头发被撕扯，年幼的他露出终于在女人的癫狂下露出惊恐的神色。
好疼……
好疼……
他在求救，但没有人来救他。
隆隆的雷声不断翻滚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雷声和女人的咆哮嘶吼。
沃纳的手下和仆人同样站在这场永远也不会停止的雨里，冷淡地看着这一幕。
永无止境的凌虐与疯狂。
构成了他永远黑暗冰冷的过去。
他在这绝望的黑暗里坠落，没有人朝他伸出施救的手。
眼泪哭干了，但伤口还在。
现在，他以为他能抓住属于他的光，逃离那片黑暗，但女人狞笑着，再一次试图让他掉进残酷的地狱。
他原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啊。
但为什么，要让他在这绝望又冰冷的黑暗里，看见温暖的光呢？
心脏传来隐秘的疼痛，他被困在过去的梦魇中，手中的枪却渐渐握得更紧。
要杀掉这个女人吗？杀死这个一直纠缠他的梦魇，当着阿苒的面。
杀了她，阿苒会害怕他吗？催眠会失效吗？
他会失去她吗？失去这唯一的光？
就像这个女人失去他的父亲一样。
郁朝抬着枪的手忽然发起抖来，恐惧和慌乱像一张大手瞬间攥紧了他不安的心脏。
他不敢赌。
也赌不起。
女人还在笑：“郁朝，不杀了我吗？你不恨我吗？”
“没关系的，被她看见你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对吧？”女人低低地诱哄着。
“杀了我啊！杀了——”
“砰——！！”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枚子弹穿透了她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身体，在胸口晕出一片殷红刺眼的血迹。
女人死了。
笑着死了。
仿佛是解脱。
郁朝没有开枪。
有温热柔软的手拽住了他的手臂，又将他抱在怀里。
面容清丽的少女从背后拥住了他，又紧紧握住他颤抖的手。
“没关系，别害怕，郁朝。”
少女温柔地对他说：“她死了，我用埃布尔的枪杀了她。”
他的梦魇，死掉了吗？
她，不会害怕他吗？
郁朝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还穿着黑色的斗篷，但面具已经被取下。
她的手里握着冰冷的枪，脸上却有温暖的笑意。
她看着他，再次面对面拥抱了他。
他的光，在看见他的虚伪，卑劣，冷漠和残酷后，依然朝他奔了过来。
她拉住他的手，试图将他拽出黑暗。
乌黑的眼睫微动，垂下来，遮住眼中的所有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不怕他？
宋苒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还记得吗？我说过，你跟了我，我就保护你。”
冰冷的心脏渐渐流过一道暖流。
少女笑着，用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视他：“还有，虽然说的有些迟，但是我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在酒店里，在那个催眠她的夜晚，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啊。
他怎么忘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用卑劣的手段偷来的啊。
他催眠了她。
所以她对他有了虚假的喜欢。
这种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
难以言说的难过与恐慌涌了上来，郁朝的眼神越发疯狂晦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忽然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急切地想要在她身上打满他的记号。
他紧紧攥住这一点虚假的喜欢。
彻底沉沦在这带着剧毒的，苦涩的甜蜜里。
他不信教，也没有信仰。
但他甘为她的信徒。
疯狂的吻结束了。
“我爱你。”他说。
【爱意值：五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