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傅玉婳几乎是逃也似的下车,却在即将推门的一瞬,被一道声音唤住。
“婳婳。”
傅玉书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让傅玉婳脊背一僵。
从小到大,有人叫她傅玉婳,有人叫她玉婳,叫她鱼滑,叫她傅小姐,却只有一个人,会叫她婳婳。
“午后有雨,带上伞。”
傅玉书递过来一把伞,熟稔的样子一如多年前,如同那一个个送她上学的日子。
有时候是书包里的几颗棒棒糖,因为知道她低血糖,可以随时补充;有时候是几块肉脯、果干或小面包,知道她嘴馋,课间总要吃点小零食;有时候是一把伞,风雨阴晴,总会替她提前留意关注。
曾经,傅玉婳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可幸福是有代价的,大灰狼往往都披着羊皮。
“傅先生,这里没有别人,何必再演这种兄妹情深的戏码?虚伪至此,你就一点都不累吗?还有,别再那样叫我,这么多年,你不恶心,我恶心!”
丢下这句话,傅玉婳狠狠地瞪了傅玉书一眼,摔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入会场。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傅玉书这才收回目光。手里的雨伞被顺势丢在后座,他整个人靠在座位上,眉心疲惫难掩。
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傅家家主,整个南城都得看他脸色的傅玉书,会在一个女孩面前低声下气,被如此轻慢对待……
手机响起,傅玉书重新睁开眼,先前的纷繁思绪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与审慎深邃。
“傅先生,昨天那件事的幕后主使查到了,不是傅家人,但和傅家……有点关系……是,是程家那位做的。”
电话里,林局长的声音有些紧张。
程家是傅玉书的娘家。
最一开始,傅程两家是商业联姻,但傅玉书的母亲去世后,傅鸿远娶了自己的初恋女友,也就是傅玉婳的母亲,但为了巩固两家关系,傅家和程家之间不仅没有减少往来,反倒比之前还要联系紧密。
而林局长所说的那位,就是傅玉书的亲舅舅,如今程家的掌事人,程禄生。
程琳死之前,傅家家主傅鸿远是程禄生的姐夫;程琳死之后,傅家家主傅玉书是程禄生的侄子。
所以在南城有句话,叫程傅不分。
程家就是傅家,傅家就是程家,程禄生走到哪里,横到哪里。傅玉书不常在外面走动,非必要的时候,往往都在南珠塔里,但程禄生却不一样,整个南城,黑白两道,听到程禄生的名字,没有不给面子的。
只是扯虎皮大旗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都是老虎愿意纵着狐假虎威,才有用。
“知道了。”
挂掉电话,傅玉书拨通特助刁槐的号码,“查程禄生的位置,还有,把傅玉琪一起带过来。”
没多久,便得到回复。
傅玉书抬起头,望着会展中心,油门一踩,方向盘转动,车子如离弦的箭,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
展厅里,傅玉婳赶到的时候,仪式已经结束。
黎筑正举着红酒,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聊着什么,侍者送来酒水,傅玉婳拿了一杯香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在不远处候着,等黎筑那边结束再上前。
这是黎筑从业以来,国内的第一次摄影展,作为在国际上拿过无数次大奖的青年才俊,这次影展关注的人很多,黎筑更是拿出了多年的私藏,一路走来,从外展厅到内展厅,傅玉婳感受得到那种艺术的冲击感,以及展厅里的热闹。
当然,这份热闹,或许也和黎筑黎家子孙的身份有关——尽管很多人并不知道,但在上流社会,这并不是秘密,所黎筑注定躲不掉因为这份出身带来的一切。
贫穷富贵,皆是如此。
傅玉婳有一出没一出的想着,见黎筑那边好像暂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便就近选了一张照片开始看起来。
那是一张战火中的儿童特写,前景是孩子拿着制作粗造的竹蜻蜓在玩,在他身后,是纷飞的战火。
傅玉婳有些意外。
这种照片,显然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她没记错,黎筑从来没有过这种拍摄经历。
“很意外吧傅小姐?其实投身娱乐行业以前,他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战地摄影师——当然,是自封的。因为那个时候,他才读高中,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背着家里人独自扛着相机去了叙国,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回不来。
“这一面墙的五组照片,就是那个时候拍的,一条差点戳破肺的肋骨,半条命,就换来这些东西,是不是很蠢?当然了,也很可爱。”
陌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自来熟一般主动寒暄介绍,明明是科普解释,不知怎的,傅玉婳却嗅到一股动物巡视领地宣示主权的意味。
眼前之人是个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却长得挺拔帅气,傅玉婳看了他片刻,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也对这张脸没有印象。
“抱歉,我们不熟。”
说完这话,傅玉婳转身离开,却没等她走几步,已经被人拦住去路。
还是那个少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明河,黎筑的朋友,我听阿筑说,上次你请他吃过饭,如果傅小姐时间方便的话,中午的时候,我和阿筑一起请你吃个便饭怎么样?”
朋友。
一起。
少年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情绪,对于久经情场的海后来说,几乎一眼看穿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小心思,更别说,这人还特地给那几个字加了重音。
放在平时,傅玉婳对帅哥宽容,会耐着性子逗弄一番,可现在,她的情绪实在不佳,没有直接怼回去,已经是看在黎筑的面子上。
“所以,你是男朋友吗?”
“什,什么?”
明河显然没想到,傅玉婳说话这么直接,差点咬到舌头。
“我说,你是黎筑的男朋友吗?”
“我才不是!我……”
”你喜欢他,单相思是吧。”
“你这人,我才没……”明河急得涨红了脸。
傅玉婳却没心情听他解释,“不是男朋友,也不喜欢她,那你请我吃哪门子的饭?还有,喜欢男人,不丢人。”
说完这话,傅玉婳不想再理会这人,却没等她换地儿,留意到这边动静的黎筑已经走了过来。
“傅小姐,明河?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好多人的眼睛看着,傅玉婳自让不会让黎筑难堪,将手里的礼盒递过去,“昨晚碰到点事,耽搁了很久,早上手机关机错过时间,实在抱歉,错过了仪式,这是送你的礼物,愿你这次影展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