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月,初二日。
一场雪落下来,纷纷扬扬卷来了冬日。
初雪不大,整整下了一夜,整个上京城都蒙上一层雪白,檐角挂了短小的冰柱粗细不一,洋洋乎冰雪世界。
林薛两家结亲,天还未亮,不过四更时辰,两府上下就忙碌起来。
日子早就定下了,相关事宜更是早先就备着的,因而一切只需依着大婚的仪礼流程走。
到了五更,薛府已备好了五牲福礼,各色福点,在厅堂内供奉“天地君亲师”,乃为享先祭礼。
供祭结束,薛府之人在堂内桌前依次坐下,稍稍放松,片刻后就有下人们端来了享先汤果以供朝食。
“快瞧瞧这孩子,定亲那日就喜得跟什么似的,从前几日乐呵到了现在,脸上的笑呀就没停!”
薛府的家人围坐一桌,薛夫人一边拿起汤勺,一边说着薛松文。
惹得堂内诸人都朝薛松文看去,就连堂内伺候膳食的丫头子们也跟着笑。
薛松文被说得脸一红,手执竹箸,埋下头就吃起了饭,任他们打趣笑闹,不好意思得连头都不抬一下。
今日是大婚之日,俗称里叫“好日”。
这样的日子,阖府上下气氛都是又欢快又欣喜的,上至主人,下至各门各处伺候的丫头婆子并小厮们,无不是喜兴兴的,也没平日的拘谨和规矩。
与此同时,林府。
好日前二三日,就有全福娘子来府为林听寒以五色棉线开面。
五更前后,于妆台前梳妆打扮,穿戴好凤冠霞帔,尔后由婢女搀扶着出了闺房。
厅堂之中,以净茶与四色糕点供奉“轿神”,其余仪制俗礼,一一依例行之,到完毕后,天已完全大亮了。
林府内红绸高挂,处处喜气,原父母新丧,三年未过,儿女是不能成亲办喜事的。
只因林家老爷和夫人双双殒命,命丧黄泉,林氏一门只剩下了两子一女,子女无依,尤以孤女幼女为甚。
是以,发丧那日请族中亲友议定,过了三七后直接接着三年。
民间俗传,丧后三年因时日已久,故者已升入天庭,位列仙班,生者家人亦喜,如此三年即成喜事。
这样丧事连带三年一并办的,正是免去了遗子女守丧三年之弊。
林听寒回了房内坐着,丫头春澜从外面跟进来,一到跟前就见自家小姐端坐垂泪,脸上已有了几行泪痕。
迟疑片刻,将房内其余人都打发出去,春澜才弱声问道:“姑娘,怎么哭了?”
话一问出口,林听寒没有回答,但春澜心里也已有了答案。
父母皆丧,林听寒上头不过剩了两个哥哥,长子林成礼现在朝中,供职文华阁,官职却不高,另一位兄长手上亦是没什么实权。
且不说两个哥哥自己如何,单说他家小姐出嫁之后,没了父母,家中只余两个哥哥,与家中自是日渐疏远。
倘或日后两个哥哥都成了亲,各自有了家室,彼此之间,谁又还能顾谁呢?
春澜心内正想着这些,林听寒越哭越厉害,哭得身子发抖,却依然紧攥着帕子,也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老爷和夫人都在天上看着呢,姑娘不哭,咱们……咱们都该喜兴着些才是……”
春澜是为劝她,可一开口没说两句,声音就颤了。
她是自小服侍林听寒的,被领进林府时还是个小娃娃,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她家小姐亦是待她亲如姐妹。
如今林听寒就要出嫁,嫁做人妇了,前路漫漫,是个什么一样望不到头的苦境,春澜感同身受,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忍不住哭,林听寒自己哭着,还要抬起手拿帕子为她拭泪,一主一仆,哭作一团,都成了个泪人儿。
林听寒哭得肩头微颤,连带头顶凤冠上那一排珍珠穗子都前后晃动着。
她自己珠围翠绕,府内房中一片大红喜色,越是喜气,就越是让她想起已故的爹娘。
春澜早打发走了下人,不知过去多久,房外院中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下一秒叩门声就到了耳边。
“姑娘,薛府来人了!”
“叩叩叩——”
“喜娘带着帖子来了,轿子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外头的人催得急,林听寒拿帕子抹了一把泪,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情绪,春澜则扬声冲外头喊话,“知道了,就来!”
春澜哭得一抽一抽的,她从来都是心疼自家小姐比心疼自己还多,这会子到了时辰了,忍住哭将人扶了起来。
她一边为林听寒理着有些凌乱的头饰,一边劝慰道:“姑娘不必难过,老爷和夫人一定都盼着今日呢,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合该喜兴些,难过归难过,咱们出了这个门儿,可再不能哭了。”
林听寒在她的搀扶下迈步往外走,头饰上的穗子一摆一摆的,冠上的凤凰更是昂首挺立着,透出一股子傲气来,如同戴这凤冠的人一样。
房门打开,林听寒在春澜的搀扶下出了门。
走出房门,站在檐下的那一刻,她抬头挺胸,昂首立在那里,目光直望着前方,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走出这扇门,她便不再只是林家的女儿了,而是薛家的儿媳,薛府的少夫人。
出了自己的院子,依着规矩礼仪,拜别兄长,身侧始终是春澜跟着,除她之外,带了四个陪嫁丫鬟。
薛府来的喜娘催了三次,三次过后,林听寒盖上正红色的盖头,由丫头和喜娘搀着出了林府。
林家两个儿子,长者为尊,今日跟轿送轿之人,自然是林家的大公子林成礼。
新妇上轿,喜帘一放下,小厮们放铳、放炮仗,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在街上炸开来。
丫头小子们个个儿手提大红灯笼开路,沿途有喜事班子吹吹打打,后头抬着嫁妆的队伍足足排了有百米之远,红彤彤的一片,在这昨夜才落了一层雪的上京城里分外显眼。
这样大的排场和那厚重得足以称之为“十里红妆”的嫁妆,引得百姓纷纷沿街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