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熙的吩咐,晏冠宁向来当作金科玉律来遵行,因而捧起那些书来便读得不停,直到夜里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他才恋恋不舍地搁下书卷。
一夜冷寂,入冬后天亮得晚,卯时过半,天色微微有些黑。
莫云溪换好朝服,身后是墨七和青玄,正准备出西厂,就在前庭院里遇上了晏冠宁。
他亦穿了一身蓝色的官服,官帽戴得端正,一抬头遇上莫云溪,顿住脚步揖礼。
“厂公。”
“嗯。”
她抬眼上下打量,晏冠宁整个人瞧着就是一身浩然正气,眉宇间的少年气让他这一身也不显老派。
两人一道迈步往外走,整个前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却只有轻微的衣物摩挲声,连重些的脚步声都不曾有。
天色昏沉,西北角还有几颗星子点缀,草木间沾了露珠莹莹,空中漂浮着一股寒湿之气,人呼出来的气都化成了白雾。
眼看快到西厂正门口,晏冠宁刚要往旁边的侧门走,就被莫云溪唤住。
他停下步子,立在原地听人说道:“陛下交代了,叫兵部的人照着模子再造几架天威弩出来,细节之处你要多盯着些。”
莫云溪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些人怕是不敢劳动你,便是有不清楚不知道的也少能主动来问你,你自己要多上心。”
这话真是为他,天威弩本就是晏冠宁所造,而今献呈小皇帝,归了国朝所有,李恒下令继续制造,为的自然不会是空摆在那里看的。
到时候要上战场的东西,可容不得半点差错,更何况这事本就与晏冠宁有关,做好了,又是一桩无形的功劳。
“是,我知道了。”
晏冠宁恭谨地应了一声,随后见莫云溪走出了西厂正门,他才后头抬脚出了门。
前后脚出了西厂,莫云溪上了官轿,照旧是墨七随轿,青玄一出去就领了一队西厂侍卫,往街上去了。
晏冠宁走出西厂巷子,昨夜看了那些兵书,夜里睡觉都觉得自己好似也身处兵马对阵的战场里。
一夜梦多,许是因心内激动热烈,醒来竟也没觉得乏累,反倒精神头高涨。
走出巷外时,听着看着街上的热闹,容光焕发似的脚下都轻快不少。
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都是晏冠宁,今日也不例外。
他在路上来来往往,过来过去的,有认识他的也当即指给旁边人看,晏冠宁心知他们说的是自己,心内总是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仅街上的百姓们如此,就连兵部门口戍守的官兵见着他,脸上都要多三分笑意。
他微微颔首应过,入了兵部后,一路所遇之人无不是向他问好,直到了兴兵堂,门槛还没踏进去呢,里头就有人迎上来。
“晏大人。”
最先迎上来的人不必看都知道是杨主事。
“怎么来得这样早……其实咱们这儿啊,平日里就没什么人,若没有紧急的事,迟来些也是可以的。”
自然,这话也就他一个人能说,毕竟是兵部主事,这些事儿归他管,旁人纵想讨好晏冠宁,也没资格说出这话来。
知道杨主事的心思,晏冠宁不好直接驳了人的面子,便寻了个合适的理由,“我早起惯了的,卯时前就醒了,干躺着也是难受,早早儿出门倒还好些。”
杨主事在朝为官多年,那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不是虚的,一听这话就笑道:“年青人勤勉是好事,甚好,甚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内,才进去,就瞧见兴兵堂里头多了不少新面孔,都是他昨日未曾见过的。
“诸位——”
才进了门,杨主事就双手微抬,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清了清嗓子,“给诸位介绍介绍,这位便是研造出天威弩的晏冠宁晏大人。”
杨主事介绍着,晏冠宁站在他身旁朝着众人揖了一礼。
他目光从堂内诸人身上扫过,却并未具体落在哪一个人身上。
“往后大家就是同僚了,在一处要和睦,瞧瞧咱们这堂里头挂的画儿。”
杨主事说着,手指了一下那边墙上悬着的一副字,大大的框裱了四个笔锋有力的大字——一堂和气。
“一堂和气,是吧……晏大人虽才入朝,但能力才干却不容小觑,诸位若是在兵械机关上有什么疑惑,尽管去问他,便有不尽然清楚的,彼此探讨探讨,也能进益同僚间的感情。”
这儿可是兴兵堂,里头坐着办公务的都是兵部不小的官儿,晏冠宁虽然也分在这里,可一个书令史的官职,不过就是整理整理书籍名册,干些文职杂活罢了,与这里头的这些人品阶可是天壤之差。
而这样隆重地向一众大人介绍一位新人,还只是小小的书令史,可谓是兴师动众,十分看好了。
杨主事字字句句都透出对晏冠宁的欣赏,有心之人还能从这话里听出些讨好的意味来。
堂堂兵部主事都要讨好的人,他们就是再没眼色,也懂得该如何同晏冠宁相处,当下就有人凑上前去。
“晏大人,久仰久仰。”
有一个人打了头,那些有心思交好的人陆陆续续都凑了上来,争相与晏冠宁互礼说话。
杨主事也不拦,只在旁看着,兵部算是他的半个主场,兵部的人同晏冠宁处好了,他也跟着受益。
直到一一见过了,晏冠宁才得以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说是书令史,可这堂里的人又有哪个敢摊派活给他,因此在那枯坐着,时间过得极慢。
今日不是休沐日子,兵部的大小官员几乎都在,晏冠宁早一进门就有人候着传话,叫午时前后往校场去一趟,届时尚书大人也在。
这是他同兵部尚书头一回会面,一上午亦没旁的事做,心里便想着午时的情景会是怎样,那位兵部尚书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看着兴兵堂内的人不时都往他这边瞧一眼,那些目光晏冠宁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
同时,他也深知,朝内朝外这些人对他的敬意和讨好,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西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