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登基时年纪不大,这么些年他们两个在李恒身边辅佐,哪怕是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总还是觉得,李恒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帝。
莫云溪突然一个激灵,又想起更先头的事来。
“这便是了,我就说为何各国使臣进京之前皇上格外叮嘱我们,在御书房同我们说了好些话,如今使臣们滞留京中,眼瞧着就要到中秋了也不见半点要走的意思,难怪……”
难怪这些天以来,她总觉得小皇帝对他们说的话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好似深意十足,但又说得不很明白。
每当莫云溪细想起来,想要再行深入询问,小皇帝却从来不会给他们继续追问的机会。
此时的莫云溪显然有些惊讶,脸色也没有刚才的淡然。
若说刚才她是忽然觉出了李恒的厉害之处,那如今回想起这一桩来,想明白了一半,就叫她更为惊异于这位国君的能力了。
“这样深的心思,岂是一日两日便可养就的?看来啊,咱们往日里只怕是有不少的疏忽大意了。”
莫云溪想到这些总觉得担心,可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回不到那个时候去再做选择,便只能迫使自己接受,而后释然。
华兴文与她同殿为臣,她口中的许多事都是他也经手查办过的,如何不懂她的心情。
两个人此刻的心境是出奇的一致,就连整个人透出来的状态和感觉也是几乎一模一样,瞧不出什么大的分别的。
“多思无益。”
到底是莫云溪,总能在千头万绪时强迫自己从这些重重思绪里跳出来,果断得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一般。
“依我看,有这功夫啊,咱们倒不如早些回去各自的地儿,命人上些酒食,趁着这条命还在,好好地享受享受人世间的乐趣滋味~”
莫云溪向来都是说跳出来就能跳出来,上一秒心里撇开了这些事情,下一秒就能像往日一般同他说笑打趣了。
瞧人又说起这些玩笑话,华兴文愣了一瞬间,当真是想不明白这厮到底是怎么做到说不想就不想,各种状态无缝衔接的。
华兴文半天没话,莫云溪也不等他,说完那话之后往前走了几步正到了岔路口,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抬头挺胸地就左转进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通往西厂的方向,莫云溪走出几步后才回头瞥了一眼,没瞧见华兴文再跟上来,不知怎的竟感到了一丝轻松。
刚才的话题实在是过于敏感,既敏感,又沉重,说得越多想得越多,越说便越觉得心情沉得厉害。
如此,倒不如不说,不想了。
回至西厂,已近酉时。
莫云溪一回去就进了书房,身边一个人也不留,就连墨七和青玄也都毫无例外地被打发到了门外守着。
明日一至,距离中秋就只余下一天了,中秋这样的节日,从前还从未有过别国使臣这时在京的先例。
京城皇宫戍守防卫之事倒没什么,不过一切照旧进行,安排好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此次使臣们滞京日久,中秋也不能归国与亲族团聚,偏要留在这上京城,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心有所虑,莫云溪从案上抽出一张裁好的熟宣,提笔蘸墨,几行小字就落在了纸上,白生生的纸配上那油亮的黑墨,墨汁的气味淡淡的,萦绕在鼻尖。
“主子。”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莫云溪手上还提着笔,墨七的声音就隔着一道门传了近来。
莫云溪没出声,墨七也不敢推门,但事关重大,只好等了片刻之后,贴着门直接禀报。
“主子,才刚下头的人来报,上次您要查的那些人有了线索。”
她要查的那些人?
莫不是……
“进来。”
莫云溪手上提着笔都忘了,悬在空中半天,在她身子轻微晃动时滴了一大滴墨下去,才写好的信上就糊了一个黑黑的圆点。
“吱呀——”
得了令,墨七推门而入,走了进去。
主仆之间虽然亲厚,但青玄则是依旧在外头立着,没有莫云溪的话,他自是不会擅自行动的,无论事情大小。
“是天牢里的那个人?”
莫云溪也顾不得被那一滴墨毁了的信,一边搁下笔一边就急忙问他。
“不是。”墨七摇摇头,“天牢里的那人属下也从未放弃过追查,但至今仍是半点消息也无。”
他说完,眼睛亮了亮,“不过先前上折子请皇上从轻处置的那些人倒是查出来了不少东西。”
闻言,莫云溪也是眼前一亮,“快说!”
那时她本以为那些人会是管玉崖的人,没想到调查之后发现竟然多半都与管玉崖没什么干系,即便有的,也都是交情不深的,更不用说依附了。
“起初并没查到什么,后来属下将安排在各处的眼线撤了一半,故意引得那些人放松警惕,又派人暗中追查,这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墨七神情严肃,眉头微微皱起,书房门户洞开,外头的光照进来,叫他看起来更俱精明风范。
“属下查到,那些官员里十有九数都与陇西府有关,要么是这几年内都曾悄悄去过陇西,要么就是在府上发现了不少与陇西府之人的往来书信。”
说到这里,墨七又补了一句,“因怕打草惊蛇,他们便只将信件各录了一份,原件还在各官府中,主子您看是否要……”
顺着墨七的话琢磨一番,莫云溪右手轻轻揉着颞颥,心内有些莫名的惴惴感。
“暂时不用。”
下了决断,看墨七点头,她再次将目光投到刚才被一滴墨毁了的那封信上,一把揉了就丢到了旁边的纸篓里。
“既然有了线索,那就让他们继续深挖,陇西的案子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莫云溪捏了捏眉心,“还叫他们暗中追查就是,不要太大张旗鼓,引人注意,到时候要查可就难了。”
“喏。”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不管,只会惹来后患无穷,陇西之案不管在别处如何,在她这里,是远没有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