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跃下墙头,一边往客栈走,一边跟窦文杰一样,思索着若是向皇上投诚的话,该怎么才能妥善处理好窦家和西戎之间的牵扯,想的起劲没留意,险些跟对面走来的人撞到一起,扑鼻阵阵馨香,忙抬头一看,是个半遮着脸的女人。
她认得那双眼睛,一时惊讶无比,“是你?香粉店的老板娘?”
那女人这时方仔细看了她一眼,显然记性也极佳,脱口而出,“是你!”又急切问道:“跟你一起买粉那个姑娘呢?”
余鱼见她突然问起怜怜,有些奇怪,“她在客栈休息,我出来办点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板娘一听怜怜还跟她在一起,微微松了一口气,“……我,我来寻亲。”
余鱼一拍脑门,想起来边境五城顾客稀少,这老板娘制粉技艺高超,她还劝老板娘不如到京城发展来着,现在老板娘来了富庶的青州投亲,莫非是动了心拓展新市场来了?
“你来的不是时候,青州遭了水灾了,眼下大家都急着搜罗粮食,可能没心情买香粉。”
老板娘见她误会了,也不多做解释,“渡过这坎儿,总会再好起来的……对了,你们住哪个客栈?”
余鱼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老板娘忙道,“我来寻亲,没成想亲戚逃难去了不在家,我也没地方住,这不正找客栈呢。”
深更半夜的找客栈,不往大街上找,反而找到苏府来了,有些可疑啊!
余鱼警惕起来,不知道这位老板娘为何要撒谎,便决定跟她周旋周旋,“我们就住不远,要不我带你过去?”
老板娘欣喜道,“姑娘请带路。对了,我捡到了跟你同行那位姑娘的钱袋,这可真是缘分,正好物归原主。”
怜怜的钱袋是掉在边境五城了?
余鱼乍一听很激动,那里头有方丞留给她的遗物剑穗,本来她弄丢了还日日自责难受,想不到竟然就这么不费力地找回来了,怜怜那丫头知道肯定得高兴疯了。
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却未免太巧了,可若不是巧合,老板娘又不知道这剑穗对怜怜的意义,还能不远万里一路追随她们打听下落,就为了还个钱袋?
不可能——她想着打量了几眼老板娘,老板娘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回看她,和初见时那个奇妆异服的怪女人差别很大,竟然有一丝温和,虽然年纪不轻了,但风韵犹存,那双黑瞳仁看着尤其少女,她眼里泛着喜悦的光,似乎还有些紧张。
余鱼警惕归警惕,却莫名对她印象极佳,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难道是传说中的眼缘?又看了几眼,她突然一砸手心,“噢!我知道了!”
老板娘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老板娘这一双眼睛可真是楚楚动人。”余鱼回过味来恍然大悟——那大眼生生的小鹿似的,可不是和怜怜的那一双一样么!还有那樱桃小口,也是如出一辙,她怎么才发现!
老板娘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掩口一笑,“我们袁家人都是这样的眼睛,是随了我娘,说来有趣,我家无论男女都像娘,怎么也随不上我爹……”
说到这里,她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笑意也敛了敛,不肯再往下说了。
余鱼想起她之前说过女子是父兄爬高梯子的那番言论,莫非并不是在泛泛地感慨人情世故,而是在说她自己的亲身经历?
天下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但香粉店老板娘不远万里地追过来,还这么急切地打探怜怜,就耐人寻味了。
二人回到客栈,天色已经很晚了,老板娘对余鱼道了谢,只叫小二哥帮忙开了个房先住下,明天再找怜怜还钱袋。
余鱼老想着案子的事,睡不着,看着她跟在小二哥身后上楼,在一楼大厅稍坐,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
“天天这么熬,水蜜桃也得熬成核桃干儿!”
一个欠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余鱼挑眉,“你不也没睡?”
汪小溪往她对面一坐,双手撑着脸,看起来有点疲惫,估计是白天让恩雅和芙筠给闹的,“我是起夜好么!你是干什么去了?”
余鱼喝了口茶,觑他:“查查窦文杰,说起来,你还得叫他一声伯父吧?”
汪小溪愣了愣神,“……唔。”随即自嘲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是了,亲爹都这样,害了我娘我外公还要利用我,难道我还能攀上我这高贵的表伯父?这么说的话,龙椅上的还是我亲伯父呢,他有放过我吗?”
余鱼无言,想起窦文杰方才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轻叹道,“汪老尚书死的不值。”
被冤枉固然可悲,可明明知情,还是叫他满门做了儿子的替死鬼,更加可悲,他耿直进谏,一心为国着想,却落得如此下场,要教其他人得知真相,以后谁还敢仗义执言。
她没和汪小溪说这些,先帝和汪老尚书都去了,再说这些不过是更令人添堵罢了。
汪小溪自从上次对她坦诚了一切后,似乎想的更开了,也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和心中所想,“师父说过,人无论做什么,追根究底都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一个人做事追求的是名利,那他可能是个自私的人,如果他追求的是良心、义气,那就是个高尚的人,可无论是向外追求还是向内追求,都脱不开自身,你不觉得这话很对么?”
经历过俗世的凡人,是会有更多的感悟,年岁不是白长的,余鱼知道的很多道理也是来自于师父,她想了想这番话,道:“你是说,其实都是我们旁观者为汪老尚书鸣不平,他自己说不定觉得值?因为他一开始就想阻挠平王勾结外人动摇本朝江山,最起码结果是成功了,虽然他没想到会牺牲那么大。”
汪小溪点点头,突然一笑,“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啊,他觉得值是他的事,凭什么牺牲了一大家子人,你看,道理都懂,可我终究还是个冥顽不灵的俗人,难怪时常气得圣岩寺那老和尚哑口无言呢。”
余鱼如今很明白汪小溪是个什么样的人,双手撑着脸颊道,“与其说你是想给汪家报仇,倒不如说你想选择坚持你认为对的路对吧,人活一世,能选择的东西其实很少,也很多。”
汪小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才发现,你这么了解我啊,要不要再多了解了解?”
余鱼怕他又跑偏,赶紧把话题截回来,“可是要你卯足了劲儿像梁文道他们那样去对付平王,还是很难的吧?”
汪小溪闻言,嘴咧得没有那么大了,坦诚道,“那是,否则我不是和他成一样的人了么,好在我没有遗传到他的冷血。”
“反倒遗传到了你娘的乐观和坚韧不拔,”余鱼鼓励他,“这事你要真做的难受,就别为难自己,我替你做完。你自己不也说了,有些事情只看结果就行了,我很赞同。”
汪小溪笑了笑,“你想抢我风头就直说。”
余鱼也笑,“人太聪明了不好。”
汪小溪静默了片刻,道,“全靠女人也不成,那不成吃软饭的了,我好歹帮忙做些没那么大逆不道的事。”
说完,他抬头,意有所指:“方才的话没说完呢,我看你比我师兄都了解我了,想不想更深入了解一下?”
余鱼托着腮笑道,“只要你不做缺德事,咱们不绝交,我一定会更深入地了解你。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人了解你,可能比我还多得多,我都超越了林大哥,焉知他人不会超过我。”
说完,她起身上楼,“不早了,明天还要派米呢。”
汪小溪屁股没挪地儿,琢磨着她的话,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在翻涌,说不上是后悔、着急,还是悸动、窝心。
夜深,小二哥照旧趴在柜台后边打瞌睡,好像天底下的小二哥都是一个样,可若你细细去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还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