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宫，只有苏辰和紫仙两人，依偎在凉亭里。
紫仙听着苏辰讲述，眼中已经泛起了水汽，她知道苏辰的心情很糟，但这会儿才明白缘由。
回想起近两年，苏辰的双手上确实沾了很多血，而且还那么频繁地杀戮，仿佛一下子就和曾经那种平静祥和的日子断开了联系。
紫仙犹记得在海底科武城的时候，苏辰曾经感慨过，想过那种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平凡、单纯，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可苏辰注定很难一生平静，因为他的肩上担负了太多东西。
或许那些负面情绪早就积压在他心里了，恰好在征讨恶鲛族的时候全面爆发了出来，让一向心志坚毅的苏辰也有了崩溃的感觉。
苏辰枕在紫仙的香肩上，紫仙悄悄抹了下眼角，俯首看了看他，发现夫君的脸上有着浓浓的疲惫，愈发心疼起他来。
自打落户绵州，她们姐妹三人几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苏辰把所有的麻烦事都挡在了门外，全都自己在扛，好多事情只有曦月和龙卿言能帮他分担。
因此，紫仙心里还有深深的自责和无力，因为没法帮到苏辰，永远都只能守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他在履行着自己的诺言，让妻子、儿女能安稳地过日子；紫仙也觉得被保护着的感觉很幸福，可她也好、花霁语和宫亦谣也好，其实更愿意跟苏辰一起面对那些麻烦事。
只是，有些事，她们也无能为力。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紫仙也不知道要怎么来安慰苏辰了，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对不起仙儿，我……是不是太懦弱了？”苏辰嘶哑着声音问道。
紫仙愣了一下，旋即柔柔地一笑，说道：“不会啊，你一直都很坚强自信，不管什么样的挫折和磨难都不会打倒你。”
“可我……为什么会突然害怕杀人，为什么在后悔自己做过的事？”苏辰蒙着脸，颓丧地说道。
紫仙认真地想了一阵，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才轻柔地说道：“害怕杀人才是对的，说明你的心还是鲜活跳动着的，如果哪天你对杀生没了任何畏惧，不就证明你的心已经死了么？”
苏辰神色一怔，没有搭话，静静地听着。
紫仙继续说道：“因为敬畏生命，所以惧怕杀戮，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活生生的人。可有时候杀戮不可避免，是因为我们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剑，为了守护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也为了无力反抗杀戮的众生。嗯……你的好多事我都只是听你说，没有和你一起经历过，可我始终相信，你做的事都是对的，都是为了避免更多的牺牲。”
说着，她伸手按在了苏辰的心口，又缓慢而温柔地说道：“辰郎你看，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在跳动，你的身子是温暖的，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将脆弱展示给了我，我就知道，你始终是你，从来都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这就足够了呀！没有另一个你，没有什么‘恶我’，只有一个真实的、会敬畏生命的你。”
“因为敬畏生命，所以畏惧杀戮……”苏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迷茫、慌乱的心情似乎慢慢平复了下来。
“嗯，正是如此。”紫仙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辰坐直了身，怔怔地看着紫仙；紫仙眼中满是柔情，安安静静地和他对视，目光坚定。
“仙儿，谢谢你……”苏辰颤声说道，将小娇妻拥入怀中，闭眼吻着她光洁的额头。
紫仙忍不住羞涩了起来，闭上了双眼。
某个房间的门后，明泪和苏紫探头探脑地看着，见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啧啧出声。
“舅母，你可是王后，别学我嘛！”苏紫郁闷地说道。
“在你娘这里，我不是王后。”明泪傲娇地说道，“舅母以前是你娘身边的侍女，陪着你娘长大，所以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我的公主殿下。”
苏紫惊奇不已，问道：“娘亲以前对你是有多好啊？你这么念念不忘的。”
“小孩子家家的，好奇心倒是不小。”明泪好笑地说道，“虽然是遇到你爹之后，你娘才选择成为女鲛，但我和你娘那可是从小到大的感情。那会儿只有我和她相互陪伴，她从来没把我当下人，你说我为什么念念不忘啊？”
苏紫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又问道：“就像我和哥哥姐姐一样？”
“嗯……差不多吧。”明泪点了点头。
……
凉亭中，苏辰松开了紫仙，再一看，他的脸色已经明媚了起来。
“不钻牛角尖了吗？”紫仙轻笑着问道。
“不钻了，再继续钻下去，我都得找块豆腐撞死了。”苏辰笑了起来，看得出他的心境是真的恢复了。
“以后呀，你有什么事不要总是自己担，很累的。”紫仙柔声道，“心情不好了也要给我们说呀，我们姐妹三个虽然不能和你一起上战场，但是可以给你好心情啊。”
“嗯嗯，说得有理。”苏辰连连点头，叹气道，“我这不是怕你们也跟着不开心么？”
“我知道，尤其是从西神州回来以后，你心里就一直有疙瘩，只是那会儿没现在这么严重。”紫仙心疼地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祖师爷他们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嗯，我明白。”苏辰点头道。
心里的那道坎，在爱妻的安慰下总算是过去了，苏辰也知道这种情况只会出现这么一次，因为当他的道心重新坚定起来，就不会再有迷茫。
他所经历过的杀戮都不是因为他喜欢杀戮，正如紫仙所说，他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剑，是要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有他的妻儿、他的亲友，也该有无力抗衡祸乱的众生。
拭去心上尘，剑光自神圣。
紫仙感知到他心境上的变化，由衷地为他高兴，忽然想到她和花霁语、宫亦谣会出现在苏辰身边，成为他最亲近的人，或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苏辰的一生注定要面对很多血和乱，如果心中没有了温柔，那他是否会成为没感情的杀戮工具呢？而有她们的陪伴，他的心里就始终会有柔软，就肯定不会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家人之于苏辰，就如剑鞘之于剑，是对剑的约束也是对众生的温柔。
紫仙在出神，苏辰好奇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神色古怪得很。紫仙回过神后，撅着嘴问道：“干嘛呀？”
“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苏辰笑嘻嘻地反问道。
“没什么啦。”紫仙忸怩地说道。
“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了。”苏辰假认真地说道，“大胆告诉地为夫，让为夫给娘子解解惑。”
“哼！”紫仙娇嗔了一声，站起身，款款离去。
苏辰顿感挫败，追着紫仙而去，还老不正经地囔囔道：“别走娘子，我感觉心里堵得慌，还需要一点安慰……”
“懒得理你！”紫仙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轻笑着跑开了。
苏辰咋咋呼呼地追着，还在装可怜，让暗中观察的明泪和苏紫都没眼看这个男人了。
“舅母，我真不想说那是我爹……”苏紫沮丧地说道。
“你爹就是这脾性，这么多年了都没改。”明泪轻笑道。
“是啊，唉……”苏紫唉声叹气，“我娘又美又温柔，为什么会遇到爹爹这么个老不正经的？”
“呃……”明泪哭笑不得，该怎么跟外甥女解释缘分这东西呢？
……
恶鲛族已经被铲除，海国没了心腹大患，让汕云都如坠梦中。
鲛与恶鲛斗了快两千万年，同样身为皇者后裔，两族可能都没想到，恶鲛族会亡于一个人族之手。
两千余万年的时间，又有末法时代和伪末法时代，没有皇道底蕴的恶鲛族受到的打击相当之大，族中高手几乎损失殆尽。但经历过五帝纪和伪末法时代之后，鲛族也受创极深，和恶鲛族基本上处在了同一水平，所以恶鲛族敢对鲛族发起进攻，只可惜他们选错了时候，招来了一个煞星。
在这个时代，至尊与皇者不出，神境真的太过无解。
有关炎浞的后事，汕云已经安排妥当，海国之内风平浪静，在恶鲛族反攻失败后，基本上已经没了什么危险。
因为担心青丘的局势，所以苏辰向汕云、幽澜告别，准备去青丘看看。
“现在我们各家的玄仙都不在，只有辛苦你和冥主、神主了。”汕云苦笑着说道，“妹夫，若是青丘需要海国援助，你尽管开口。”
“放心，有我和阿月在，青丘那些世家翻不起什么风浪的。”苏辰自信地笑了笑，“对付狐族那些不安分的世家，喊打喊杀不太合适，但要吓吓他们让他们安分守己，办法多的是。”
“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幽澜点了点头，“对了，之前仙儿好像有些不对劲，她一直没跟我说是怎么回事。你去征讨恶鲛族又突然回来，也不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苏辰尴尬地抠了抠脸颊，说道：“这个一言难尽，是我自己的一些问题，不过现在都好了，岳母您就放宽心吧。”
幽澜疑惑地打量了下他，但也没继续追问。
紫仙母女肯定是要一起走的，难得回来一趟，幽澜还挺舍不得，在碧落海的北部海岸送别的时候，她还抱怨道：“仙儿不经常回来也就算了，紫儿也想不起外公外婆了么？亏她小时候我和夫君那么疼她呢。”
母女俩顿时脸红不已，苏紫委屈地说道：“姥姥，人家可是天天都想着您和姥爷呢！您和姥爷也不经常来看人家，是不是不想念人家啊？”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挤出了两滴眼泪。
苏辰满脸黑线，紫仙无力地拍了拍额头，这丫头的嘴啊……
幽澜一听外孙女的话中满满的都是委屈，顿时心软，连忙抱着苏紫，带着宠溺和自责说道：“好好好，都怪你姥爷，等他回来了，姥姥帮你教训他，再来剑宗看你好不好？”
“嗯嗯，我就知道姥姥对紫儿最好了。”苏紫连忙点头，对着幽澜又是一阵撒娇。
花祁安、淇姝、淇梓和淇桑看得目瞪口呆，汕云和明泪、汕雨夫妇、汕风夫妇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苏辰和紫仙直接是没眼看了，相视一笑，却满是无奈。
要说谁能把溟沧和幽澜两口子吃得死死的，在之前肯定得是紫仙，但紫仙又懂事又成熟，何曾有过这种做派？而现在，那就非苏紫莫属了，连淇桑三兄妹都比不上她，可她这转移“祸端”的本事，也不像紫仙教出来的啊？
“肯定是跟我亲姑姑学的。”花祁安非常肯定地说道。
“我想学也晚了……”淇姝无奈地笑道。
“姝儿，别！你现在就很好，我很喜欢！”花祁安连忙赔笑道。
淇姝笑着挽住了花祁安的胳膊，花祁安松了口气，默默擦了下冷汗。
明泪无意中看到了这两小口的甜蜜，再一看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忽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眼看着除了秦鸿，他那几个哥们都成家了，这憨小子啥时候能带个媳妇儿回来啊？
淇桑是真的挺憨，明泪都怀疑这是不是她和汕云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