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4大国闪崩
这一回说到,先祖立基筚路蓝缕,天祚闪崩丧魂落魄。
辛辛苦苦崛起化了几个世纪,闪崩不过几年。说得就是大契丹或曰大辽国。若不是耶律大石的西辽为它续命,这个闪崩可能就是大国崩溃的样板了。
说起来,大辽立国后的主要大战,是与北宋之间的互撕。但至澶渊之盟起,萧太后深明远虑,宋辽两国开始了百余年的和平共处,这对宋辽两国都是一件好事。但和平虽然带来了红利,也带来了统治阶层的消磨懈怠,与统治阶层内部的撕逼。不独大宋开始了致命的党争,大辽也有骇人听闻的宫闱内斗。当时世道安良,国泰民安,辽道宗耶律洪基在位,耶律洪基的皇后就是大名鼎鼎的萧观音,他们正是大奇葩末代皇帝耶律延禧的爷爷奶奶(耶律洪基就是萧峰的大哥嘛)。明人程羽文在《鸳鸯牒》中感叹说:“辽萧后骚雅缠绵,焚椒最惨。”清人纳兰性德《于中好咏史》中感叹她“谁教生得满身香”。萧观音爱好音乐,善琵琶,工诗,能自制歌词。被道宗誉为女中才子。萧观音的传世作品虽然只有十五首,但她却是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上排得上位,在契丹诸诗人中公认的第一人。但是伤也伤在满腹才华上。
萧观音的才华与情致,不仅在北国荒原之地显得极为出色,如《回心院》这样的作品,即使置于汉人诗篇中,也堪称一流水准。清人徐釚的《词苑丛谈》、徐诚庵的《词律拾遗》、叶申芗的《本事词》、况周颐的《蕙风词话》、钟惺的《名媛诗归》、陆昶的《历朝名媛诗词》中均有收入和评析。《回心院》十首,扫深殿、拂象床、换香枕、铺翠被、装绣帐、叠锦被、展瑶席、剔银灯、熱薰炉、张鸣筝十个方面。如第四首写道:“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
于是这方面被想陷害她的人入手。大康元年(ad1075),太子耶律濬兼任北南枢密院事,开始监国。当时的南院大王耶律乙辛,(据说他是在平定楚王之乱时表现出色而上位的,这么说的话,这位大奸臣就是大英雄萧峰的原型?)《辽史》称他“权倾朝野,势震中外”,残害忠良,结党营私。如今却遭到太子的多次严厉斥责,并多次在道宗面前参奏揭发。对此耶律乙辛深感如芒在背,等太子接班还有好果子?于是开始谋划构陷太子的阴谋。心腹、北府宰相张孝杰的建议:欲废太子,先除其母。于是就有了“《十香词》案”。
耶律乙辛奏章《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说,据宫婢单登、教坊朱顶鹤二人报告,在皇上巡幸木叶山时,皇后召乐师赵惟一入后宫,谱曲《回心院》,及至黄昏后又双双入内帐,“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事过,皇后怀思,作《十香词》十首赐赵惟一。其中一首写道:“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奏章又说,赵惟一拿到萧观音手书《十香词》后,曾向同为伶官的朱顶鹤炫耀,被朱随手夺去,不敢隐瞒不报,现有手书诗为证。于是萧观音被赐死,一代绝色才女,不许人间见白头。
而王鼎《焚椒录》所述,原来是皇后身边的婢女单登嫉恨萧观音和赵惟一,于是就编排了一出皇后与赵惟一私通的故事告诉了耶律乙辛。于是耶律乙辛先命人谋划了一组淫秽的《十香词》,让单登寻找机会诓萧观音说:这是宋国皇后所作,如能得擅书法的萧皇后“御书”,那可堪称世上“二绝”。萧观音读后,即为手书一纸,纸尾还有一首《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这首诗中有“赵惟一”三个字。道宗遂下决心,将萧观音送上了不归路。赵惟一同时被诛灭九族,太子耶律濬三年之后也被耶律乙辛暗害。(可怜萧观音若只是无才愚妇,又怎遭如此下场?“假令不作《回心院》,则《十香词》安得诬出后乎?”)父母双亡的耶律延禧因为年幼留在辽道宗身边躲过一劫。
因十香词一案,耶律乙辛乘机肆意攀附,害死了大批辽国精英如耶律撒剌等,冤狱遍地,大辽元气大伤。后来情况渐明,心生愧疚的辽道宗耶律洪基暗暗打定主意要送皇孙耶律延禧上皇位,以补报其父母无辜卷入宫闱案而丧命的遗憾。耶律乙辛也因为试图暗害皇孙而引起辽道宗耶律洪基的警觉,被贬出中枢,并最终以试图逃亡宋朝的罪名被干掉。(后来,耶律延禧的祖母、父母均得到了昭雪,受陷害的其它大臣也平反,耶律乙辛的党羽则被诛杀,大辽朝堂再动荡一次!)这样的态势下,朝野形成了耶律延禧必须上位的决定,从而忽略了他的秉性、才干离皇帝职位要求太远可怎么办的问题。
于是耶律延禧这个奇葩,如愿登上了皇位,然而其偏信佞臣萧奉先,(就是萧得里底。辽史误作两人。所以说,辽史是匆匆草成,烂得很。其实萧奉先与耶律延禧仇人耶律乙辛有什么本质的两样?)开始带着大辽末路狂奔!作为大辽的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可谓是有史以来遭遇背叛最多了君主了。单说有可能危及他的统治权的背叛,且说东北女真完颜部的完颜阿骨打反叛,以少胜多,大破辽军,并在一系列战争之后最终取代了辽国在草原的位置。(单说阿骨打坐大的过程中,耶律延喜与萧奉先的颟顸麻木就难辞其咎。)这且不提,单是大辽朝廷内部的各种废立操作,就数不胜数。
其一,天庆五年(ad1120年),之前与金战败的耶律章奴,与朝臣萧敌里等谋废立,欲拥立南京留守耶律淳为帝。没有配合好,玩砸了。这耶律章奴本就是护布搭冈的大军前锋、战败的背锅侠之一,大抵是怕没什么好下场,索性就反了。可惜与耶律淳没有配合好。(在这一场局中,萧敌里等与耶律章奴谋划废立,萧敌里与耶律淳接触,耶律淳怕是天祚帝试探,反而扣留了萧敌里。事情败露,耶律淳就卖了萧敌里。)
于是耶律章奴就在上京一带造了反,劫掠四方,废了好大心思才平定。耶律章奴欲逃走奔投金,未成被杀。耶律淳则更得耶律延禧信任,颇为得计。被封为秦晋国主。
其二,保大元年(ad1121年),传说在外领兵的大将耶律余睹、萧昱等谋废耶律延禧,立其之子晋王耶律敖卢翰(汉名不详,以小名传。文妃萧氏所出,萧昱的外甥,耶律余睹、耶律挞葛里的姨甥)为帝。当然更大可能是萧奉先要清除异己,这自己已经内忧外乱了,还在自残,也是说不得了。于是斩杀萧昱、耶律挞葛里等文妃一党,耶律余睹自不能安,遂举兵尽降与金国完颜阿骨打。并亲自领兵反过头攻打耶律延禧。萧奉先进谗,耶律余睹就是为了立他外甥耶律敖卢翰,把他外甥宰了,他就会绝望退兵。这得多脑残才会出这种主意!耶律延禧还真听,于是弄死儿子耶律敖卢翰。这是火上浇油啊,果然反他的更起劲了,没反他的也要另打主意了。
这么一折腾,萧奉先成了大辽人人喊打的奸佞,到后来耶律延禧西窜时,奉命保护萧奉先的辽兵,半路翻脸,将其族俘送金兵,金兵在将其送往上司途中,又被一伙辽败兵劫掠,当辽兵知道了面前就是大名鼎鼎的萧奉先之后,当即斩杀了他。这真是悲催,做人做到敌人与自己人抢着杀时,也算是个极端了吧。
其三,保大二年(ad1122年),天祚帝耶律延禧因为耶律余睹降金后领兵攻打自己行帐鸳鸯泊,西窜云中。于是南京留守耶律淳最终还是跳了出来。当时辽国南京(即燕京)一片混乱,外虏内忧。奚王萧干与李处温父子、林牙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等蕃、汉大臣、诸将领、燕地的父老长者,近万人拥立南京留守、宗室、秦晋国主耶律淳为辽帝,号天锡皇帝,遥降天祚帝为湘阴王,改怨军为常胜军,后世称为北辽宣帝,改元“建福”。耶律淳的德妃萧普贤女成为又一位萧皇后。
在金北宋南的夹击之下,这个新辽帝耶律淳很快惊惧而死。耶律淳无子,遥立天祚帝第五子秦王耶律定为帝,(废其父而立其子,这北辽朝廷也是玩笑呢。)南京空虚,就由萧太后临朝称制,主军国事,改元“德兴”。这太后当得,连小皇帝也可以没有、单凭自己为所欲为,这是女皇帝啊。
后来驻守涿州的常胜军统帅郭药师及易州守将高凤皆归降宋朝,宋朝发兵十万,会于涿州,以郭药师为向导,讨伐北辽,宋军出师不利,主帅刘延庆的先锋部队被萧干打败,萧干领着辽兵,在南京城十里之外,“闭垒不出”。郭药师主动请缨,说萧干的兵马不过万人,“倍道袭之,城可得也,”请求由自己夜半渡河,吸引辽军主力,另选五千常胜军,袭击南京城,请刘延庆的儿子刘光世作为后援,刘延庆同意了。郭药师、杨可世领兵六千,夜渡卢沟,部将甄五臣率五千骑兵,袭击南京城,攻破了守卫薄弱的迎春门,进入了南京城的外城,郭药师的部队继之,宋军驻军于悯忠寺,遣使者劝萧普贤女投降。
宋军攻克外城后,南京的形势变得极度危急,萧普贤女一面调人抵抗,一面遣使亟令萧干回援。辽军主力均在城外正面对杠宋军主力,城内几乎都是平民,萧太后戎装指挥辽民与宋军巷战,生生把宋军拍出城外,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宋军偷袭,合乎战法;有熟悉内情者发难,天眷宋军;攻破都城,天纵之机。宋最后却被拍出,随后演变成一场大败,考其原由,实为萧太后抵死抵抗。人有胜天时。当然,最后还是败于金军,有逆天之时,但在更大范围内还得顺应天命。
其四,保大三年(ad1123年),前辽帝耶律延禧兵败继续西窜,其手下耶律敌烈、特母哥苦劝不听。于是耶律敌烈、特母哥挟持其子梁王耶律雅里北去,与耶律延禧分道扬镳。并很快拥立梁王耶律雅里为帝,并且接得居然是南京(燕京)耶律淳的辽帝法统,把眼面前的耶律延禧华丽丽地忽略了,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啊。(耶律淳死时并不归政于耶律延禧,因为自己无子,于是将大辽皇位遥传于耶律延禧的儿子秦王耶律定。可怜的耶律定一直东躲西藏处于逃难之中,一天大辽皇位也没有坐上去过,后来落入金军手里,自然不提了。现在耶律定的兄弟耶律雅里很自然地接过了这一法统。这叫在旁边一直干看着的耶律延禧怎么想?你们这么玩,攻击性不高,侮辱性很强啊!所以后世一般把大辽末帝归于耶律延禧,耶律淳称帝算是新开北辽一系,而耶律延禧的儿子们反而成了北辽的皇帝序列,这玩法挺过火的。另一路耶律大石称帝后则称西辽。当然当时可没有这种说法,不管耶律淳还是耶律大石,他们登的帝位肯定都是大辽皇帝位,而此时依然在世的合法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窝火不窝火?)
这个以梁王耶律雅里为帝的北辽政权也没有坚持多久,领地也在大辽草原故地飘忽不定,手下也是各种番部鱼龙混杂,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死于田猎。(《续通鉴》说,寻以出猎过劳病死。时年仅三十,是为北辽神宗。时间大概ad1123年底。)耶律雅里死后,掌权的耶律敌烈又推举了一位宗室耶律术烈登上皇位,大至是耶律雅里的堂兄,为北辽英宗,没想到一月不到,手下就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干掉了掌权的耶律敌烈,而耶律术烈也莫名其妙完蛋在乱军之中,
然后其众手下就在草原上一哄而散,这个政权就莫名其妙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草原政权就这点好,金帐在哪里,权力中心就在哪里,金帐倒了,一哄而散,权力也就没有了。如果是农耕民族,金殿还在,迟早有个家伙有一天施施然头戴冕鎏从宫殿深处走出来,微笑地对着大家挥手。。。)其时耶律延禧尚在夹山苟延残喘。在耶律延禧被剥夺皇帝位后,他事实上是属于北辽的王爷的,在北辽又完蛋、西辽尚未建立起来的情况下,大辽法统中断,我不知道耶律延禧是以什么名义控制部属的,僭王?流亡政府?前领导人?还是复辟?还是我一直是大辽正牌、不要理那些叛逆?
其五,保大五年(ad1125年),之前兵败来投耶律延禧的耶律大石因为遭受耶律延禧的猜忌,也杀掉了监视他的北院枢密使萧乙薛等自立,领所部二百骑脱离了耶律延禧,奔向了大漠深处的可敦城,以及更西的叶立密,更更西的虎斯翰耳朵,更更更西的撒马尔罕。。。并在那里登上皇位,事实上地背叛了耶律延禧。
说起这位大石林牙,正是我们后篇的主角,所以有必要将其事迹表一表。他一开始在耶律延禧手下并不受重用。直到耶律延禧西逃,他参与南京(燕京)拥立了耶律淳,才算是从舞台边站立到了聚光灯之下。然后在保卫南京,与宋军精锐西军的作战中,两次以少胜多,大败宋军。其后屡次输于金军,被迫放弃辽南京而投奔了夹山的耶律延禧,算是大辽硕果仅存的名将了,进而继续领兵与金军作战中失利。甚至还被金军抓了俘虏,幸亏后来凭着机智逃了出来。这也使他亲信尽失,最终与耶律延禧翻脸后,只能带着仅有的两百骑西去,到达辽国西垂的可敦城,并获得了那里守卫边疆的万骑的效忠。以此为基础,远召近抚,渐渐做起自己的事业起来了,也算是个奇迹吧。
至于耶律延禧在位期间其它如饶州渤海古自称大王、渤海高永昌改元隆基、怨军造反之类,已经数不胜数,麻木了。这遭遇一次两次背叛,还可能是背叛者的问题,这遭遇有史以来最多的背叛,肯定要找你自己的问题!
耶律延禧遭遇了那么多的背叛,自己最后还是没有好下场。ad1125年为金将完颜娄室追上被俘。从此成为阶下囚。到后来与徽钦二宗作伴,倒也不寂寞。据《宣和遗事》说法,后来碰上了金国的暴君完颜亮,让耶律延禧与钦宗表演马球,故意冲撞,被马踩如泥。。。
11.1.5谬史氏曰
从契丹部落兴起,到成为横跨东北亚的大国,用了三百余年。而辽国坚持了两百来年,国力尚盛之际,突然崩坏,与北宋可谓是崩坏双璧,也算是相当有意思了。然后西辽续大辽,南宋续北宋。。。真是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