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齐仲山必死无疑之时,演武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老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略显单薄的身子挡在齐仲山面前却是纹丝不动。老人伸出一手,无形中形成一个气场,将剑雨阻挡在外。当真是两袖真元。“孙老前辈可否买我个面子,放天师府一马?”
老头子开口,声如洪钟,远远的传出天师府。就连已经离开的赵起几人都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料到苏门山还有这等人物。片刻后,漫天飞剑坠落,横七竖八的插在演武场的地上,无形的气场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演武场一片寂静,若不是满地尸体和残垣断壁,谁能看出这儿前一刻还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战斗?显然是孙伯灵买了这老人的面子。这老人是谁?齐仲山昂着脑袋心里说不出的震撼,今天发生的一切有些超乎他的认知。这老人他怎会不认识,住在山腰的道观中,与一个下等道童为伴,就好像是个养老的人,从未见他出过手,谁知一出手竟是这等本事。这个老人按理说他得叫一声师叔祖!当年唯一一个跟着齐玄真出来的比齐玄真辈分还高的人,却是委身在这天师府做了个老天师。这可是真正跟古灵山李重阳同辈分的人!若不是跟李重阳不穆,又怎会跟着齐玄真离开古灵山?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高手。齐仲山也不傻,这样一个人,现在不交好更待何时?当即强忍着痛单膝跪地,抱拳道:“弟子齐仲山,拜见老天师!”
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是增气丹的药效过了。齐玄侠三步并作两步踉跄跑来,打横抱起齐仲山,面带歉意的向仙风道骨的老人点点头,便快步离开。演武场中,天师府一众弟子纷纷跪倒在地,声音在整个苏门山回荡。“弟子拜见老天师!”
值此一役,再也没人敢小瞧这位在苏门山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长辈。“师叔。”
齐玄真对着老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若不是此人,天师府今日怕是真的要遭殃了。老人摇头叹息,只是背过手在天师府一众弟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掠过齐玄真,向着山下走去。齐玄真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此人便是天师府四大天师中辈分最高的齐玄希!——“公子下山后有何打算?”
苏门山山脚,身着男装的李曦凝望着赵起问出这番话,眼中意味难明。赵起看了眼这个不算熟悉的姑娘,笑道:“师父说,我下了苏门山就不用再回云梦了,自行游历,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回云梦,我打算回秦国了,离家这么久,怕是家里人都想念的厉害。”
李曦凝眉头一颤,竟是有些失落,却在没有说话。下山后,有两条大道,一条通往古灵山,另一条通往朝歌城。赵起踏上朝歌的路,回过头朝原地伫立的三人拱拱手,说道:“三位,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会。”
刘青峰抱拳,李曦凝黯然神伤,吕子象微微躬身,算是给赵起送行。赵起转身,便再无牵挂,一行三人这才算是踏进了江湖。这次游历,只有三人,赵起卫严是兄弟,还有一个跟在赵起身边寸步不离的马夫老刘。去朝歌城的大道热闹非凡。路上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大部分都是逆向而行,都是白天去朝歌城赶集的平民百姓,赶着天黑之前回家。暮色将近。赵起三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朝歌城。朝歌城比传闻中还要壮观几分,城墙高耸,上头的城楼三层四层都有,光是抬头看一会儿,就感觉脖颈酸痛。进了城,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座城的繁华。即便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依旧不少。这倒让赵起有些费解了,莫不是这座城没有宵禁一说?显然是赵起多虑了,不多时,便有穿着甲胄的将士手持长戟小跑而来。附近有家酒楼,似乎生意不错,这时候还有客人进进出出。赵起想起先前答应了老刘的事儿,便先行进了酒楼。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老刘咧嘴笑,卫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店小二端着茶壶小跑过来,毛巾搭在肩上,边给三位客人倒了茶,边笑问:“客官您三位来点啥?”
“上黄酒。”
“好嘞。”
店小二离开后,赵起摸着茶杯壁,看着老刘问道:“我说老刘啊,你隐藏挺深啊,说实话,天师府你没怎么出手,我没看出个深浅,你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老刘只是傻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站起来走到赵起跟前,在小爵爷头上比划比划。赵起似乎有些明白了,继续说:“你这意思是比小爷我高点?莫不是一流高手?”
老刘点点头。“你和李信比起来,谁厉害?”
赵起一脸玩味的看着老刘。老刘涨红了脸,不知怎样回答,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比他高一点。”
赵起讶然,问道:“那你超出一流还差多少?”
老刘竖起一根手指。“一线?”
赵起惊讶。老刘点头。……云梦山。孙伯灵老头登上了山顶。他看着树木葱茏的大山发呆。面朝南方,他想到了很多事。当年他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毫不愧对青年翘楚这四个字。一剑问鼎巅峰,与李山那一战,他败了李山,却折了手中剑,那柄注定能排进剑榜前十的剑,甚至现在世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折了一把剑,境界却更进一步。天人合一。那是多少剑客穷极一生都只能遥遥相望的境界?他孙伯灵达到了。只是从那之后,他再没出过手。天人合一,剑道无为。不是没机会出手,而是看透了人世间的明争暗斗。却唯独放不下纵横的传承。他老了,今日御剑开杀戒,已是强弩之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借剑万千大闹天师府,他的名声注定再次传遍天下,只是他听不到了。他想起了年少时追求过他的那个姑娘。风华正茂的他哪顾得上儿女情长?直到姑娘为他挡了一剑。不自觉,百岁老人抬头望天,流下两行泪。——朝歌城有个铁匠铺,里头有个中年铁匠。打铁的声音远远的从铺子里传出。卫严驻足门前。赵起不明所以,便问道:“旧识?”
卫严没有答话,直直的进了门。铺子里货架上摆满了铁制的农具,整个铺子里只有不起眼的角落立着一把剑。在这乱世,这样的铺子可不多见。铁匠们大多数都是看着打造兵器的营生做买卖,当今普通老百姓买不起铁农具,达官显贵又不需要农具,买铁农具能赚几个钱?强壮的中年人握着大锤热火朝天的打铁,黝黑的肌肤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光,时不时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听到有人来,笑了笑,头也不抬的说道:“客人随便看看,货架上都有标价。”
卫严无动于衷,双臂交叉在胸前,怀里抱着刀。跟着进来的赵起不像卫严这般高冷,在铺子里转起来。老刘头倚在门槛上,举着酒袋喝酒,喝一口便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傻呵呵的笑半天。这店铺老板当真是不会做生意,店里的东西售价低廉,一柄叉子才几文钱,便是像他这样做生意,能赚几个钱?“老板,你这卖的也太便宜了吧?这般做生意可挣不了钱。”
赵起边转悠,边说道。“嘿!”
老板依旧自顾自打铁,头都不回的说道,“小本生意,平苦百姓也出不起几个钱,卖的便宜些,能捞出个饭钱不至于饿死就成了。”
“你倒是看的开。”
赵起摇摇头,现在像这样良心的商铺可不多见,尤其是在朝歌这种繁华的大城,像他这样的很容易被同行针对,能开到现在也是个奇迹。赵起在店中转悠,卫严走到店内左侧案前,席地而坐,自顾自的端起案上茶壶倒了杯茶。店铺角落里有一把看上去尘封已久的剑,整个店铺中唯独此物没有标价。“这剑,怎么卖?”
出于好奇,赵起问道。大汉打铁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说道:“不卖。”
赵起眉头微微一皱,看到卫严眼神不对,便识趣的没再开口。忙活了半天,铁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锤子,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过身来。看到案旁的卫严,大汉咧嘴一笑,说道:“原来是你呀小兄弟,这二位,你朋友?”
铁匠各看了赵起和老刘一眼。卫严点点头。“你这也有好几个月没来了,我在朝歌城也没什么朋友,还别说,一个人也挺不好受。”
铁匠边收拾东西便说道,“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没准备什么吃的,你几位先稍作,我去备些酒肉。”
“不必了。”
卫严起身,“我这次来,是来告别的。”
“告别?”
铁匠不急不缓的收拾东西,说道,“这是打算离开朝歌城了?”
卫严点点头。“也好,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是人上人,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只是江湖水深,小兄弟多加小心才是。”
很难想象这般耐人寻味的话出自一个铁匠之口。“你多保重,再见面,不知道到何年何月了。”
这还是赵起第一次见卫严说这么多话。说完,便作势要走。这时,进来一名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背上背着个布包裹。见到此人,铁匠面色一沉。卫严也驻足。看到铁匠的那一刻,妇人竟泪眼婆娑,嘴唇颤抖,半晌才说了句:“真的是你。”
铁汉柔情。七尺大汉竟控制不住留下两行泪,铁匠赶忙转过身,拭去眼角泪水,强忍悲痛问道:“你来此做甚?”
“求你救救我孩子吧!”
妇人扑通跪倒在地,低着头央求大汉,哭的梨花带雨。“你不去找大夫,找我做甚,恕我无能为力。”
铁匠并不领情。“当年之事是我不对,可孩子是无辜的,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得了这孩子,算我求你了。”
妇人依旧跪在地上不起来。“说好的等我,三年前我回去的时候你却已为人妇,亏的我薛扈一往情深,你对得起我吗?你和那个男人的孽种,凭什么让我管?”
铁匠终于爆发。妇人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竟是重重的磕头。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鲜血瞬间染红了额头。“你大可不必如此,这个忙我是不会帮的,你还是趁早回吧。”
铁匠转身揭开帘子回了房间。妇人坐在地上哭泣,赵起看着眼前一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来想去还是叹了口气,带着老刘离开了铺子,卫严一句话没说,只是跟在二人身后。就在卫严踏出铺子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了铁匠雄厚的声音。“三位请留步!”
铁匠自帘子后走出。赵起不解,拇指却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莫不是三人听到了什么秘密,这铁匠要杀人灭口?显然是赵起多虑了。铁匠走到妇人跟前,说道:“我再帮你最后一回,此事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妇人神色黯然,却还是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怎么救这个孩子。铁匠身上背了个行囊,从货架上取下那把尘封已久的剑。转过头对着卫严说:“我要去一趟临淄,希望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店铺,此行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若回来便随各位一同上路,若回不来,诸位便可自行离去。”
“我随你一同去。”
卫严怀抱着刀说道。铁匠看了眼卫严,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这倒让赵起有些难堪了,这些人都走了,留下他和老刘,那不得无聊死?卫严居然问都不问他的意思便兀自答应,这可让赵起有些为难。没辙,也只能照做了,前段日子在云梦练剑,神经绷得太紧,正好趁着这一个月缓缓。卫严和铁匠走后,赵起和老刘倒是闲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