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耽罗,赤阳新城。
人生在世一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
百岁光阴能有几,一场扯淡没来由。
当年楚汉今何在,昔日萧曹尽已休。
欲饮酒时须饮酒,青山偏会笑人愁。
“作甚,彭兄,你说我等这是在作甚?今日吾开字营前哨断发去辫,当然是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了!要不然你以为我等是在作甚,难不成是寒热病犯了,在这里胡乱发癔症?哼哼,圣天子在位,朝中人才济济,你道我等都是瞎子不成,庙堂上那位姓爱新觉罗的爷们哪里有半点的圣君的样子,难不成宠信小人奸佞,听凭后宫干政也是圣明?
哈哈哈,你可别笑死老子了,还他奶奶的人才济济,众正盈朝!程兄,小弟读书是少,但众正盈朝这个词还是懂得!你说而今朝廷诸位大员之中,有哪个能称得上一个正字,塞尚阿老迈昏聩,穆荫懦弱无能,便是那个以才思敏捷,能力突出闻名的肃顺肃雨亭,也不过只是个善于结党营私的阴险小人!
彭兄,醒醒吧,他们满人是既要用咱们汉人,又要防咱们汉人,可不是真把咱们汉人当成他们一家人!满汉满汉,满是主来汉是仆,有什么好事肥差向来都是他们八旗的,剩下吃苦送死的伙计才轮到咱们团练来干!他们爱新觉罗家何曾把咱们汉儿当成是人,即便位高权重如曾帅,李帅,左帅者,在满人眼中亦不过是体型较大的守户之犬,若是真影响到他们的统治,这帮辽东来的野人会毫不犹豫对其痛下杀手!
另外,彭兄,你有句话说错了!要是咱大哥方忠公在此,也肯定会赞同小弟今日的做法!彭兄,想想曾帅吧,他一片丹心对大清,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天杀的清廷不仅派了塔齐布,多隆阿等满员到军中监督他,还不遗余力在湘军之中广立山头,不让他能够对后者如臂使指!左帅的楚军,李帅的淮军,可都是从他的湘军中分离出来的!彭兄,你告诉我,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当真还值得咱们效忠吗?”
虽然彭玉书嘴上极不愿承认程学睿说得有理,但后者所说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却像是恶魔呢喃一般不断在他耳边萦绕,这让他心理防线动摇的同时,也在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叫作猜疑的种子,往后只要条件允许,很快便会在这厮心中快速生根发芽!到了那个时候,彭玉书就不会再认为自己是满清的忠臣孝子了,意识到自己与后者关系对立的这厮很可能比自己做得还要出格!
“好吧,好吧!就算你说得在理,可吾依旧是朝廷的秀才!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要是就此背叛了朝廷,岂不是就变成了忘恩负义的畜生?”
什么,你背叛了朝廷是忘恩负义的畜生,那老子又是什么,畜生还是畜生不如?这个姓彭的瘟生讲话怎么这么难听,眼下若不是自己的新主子没有发话,弟兄们非要叫这个自认畜生的湘军小子见识见识大爷们的厉害!就他一个小小的湘军哨官,也敢在大家面前充什么大瓣蒜,是谁给他的勇气?
“这位湘军的彭兄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清廷是取了你当秀才,但为何没有取你当举人,乃至进士,是你的才学不够,还是文章不行?不是,都不是,原因是因为清廷要给满蒙两族留下足够的官员,举人名额,大名鼎鼎的和珅和中堂听说过没有,人家没有科考就凭借旗人的身份进入了咸阳宫读书,出来之后甚至直接承袭了三等轻车都尉的爵位,以及三等侍卫的职差!
由此可见他们满人何曾给过咱们汉人真正的公平!他们为了那些八旗子弟能有官做,不惜大量挤占咱们汉人的上升空间,致使很多饱读诗书,且才华横溢的读书人蹉跎一生!真是可叹,可恨,可恶!说到底,他们举行科举考试,亦不过是为了能够挑选出一些无耻的文人,来为自己歌功颂德,以及粉饰太平而已,君不见大才如曾帅,左帅者,亦是多年蹉跎,才能混到一个同进士出身,甚至举人的功名!
是文章差了,还是时运不济?不是,都不是,他们之所以这么艰难才能取得功名,全是因为满人,蒙人占据了宝贵的科举名额!清廷嘴上说得好听,满汉一家亲,可在他们的心中还是满蒙更为重要!那些文章做得狗屁倒灶的满人,蒙人只因为自己出身好,就能堂而皇之窃据庙堂,令诸多拥有真才实学的汉人大儒流落江湖!来,彭哨官,你说这合理吗?
另外,你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你得了清廷的秀才功名,哨官官职,是该忠诚于爱新觉罗家族,但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想想自己的身份!你不是鞑虏,也不是倭奴!你是一个汉人,堂堂正正的汉人,拥有数千年历史传承的汉人!想想咱们的汉唐雄风,宋明壮烈,以及百余年前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难道你就愿意永远做个低人一等的剃发汉人,给那些胡儿做牛做马做奴隶?”
伸手拦住急于上前教训彭玉书的程学睿,地表最强嘴炮达人康林叼着烟斗终于闪亮登场!这位爷的一身洗脑本领,那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差点把眼前的湘军哨官给忽悠瘸了!只不过,可能是身边的队友太猪,那位陷入深度迷惘的彭哨官在抬头看见一众淮军士兵的时候,心中不知为何竟然再度涌上了一股怒气!于是,这厮深呼吸了几口初冬寒冷的空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再次开口喝道,
“放肆,想我皇清,克承明统!十几位圣上尽皆是明主,对待我等士人亦是礼遇有加!你等贼逆切不可胡言乱语,随意造谣诬蔑!你说百余年大清对我等汉民进行屠杀,说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可有证据?”
“证据,你管我要证据!好,既然你有这要求,那我就给你几本书看看!看完之后,你再说我是不是胡言乱语,造谣诬蔑……”
眼看姓彭的湘军哨官还想垂死抵抗,康林当即就决定在他的心中再添上一把大火!随着两本线装书籍的递出,前者终于只能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彭玉书拿着手中的《扬州十日记》,以及《嘉定乙酉纪事》,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此时虽然距离大清定鼎天下已过了百余年时间,但百姓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里面,仍有大量清兵屠杀百姓的故事存在!
以前自己是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可现在人家把证据直接摆到了自己面前,不由得自己内心深处不产生巨大的波澜!说到底,自己撇去清廷忠臣的身份之外,还是个汉人,堂不堂正的不好说,但从血统上讲,自己确确实实就是个纯粹的汉人!自己不能,也无法否认清军前期对整个汉人群体的伤害,说不定哪场大屠杀的受害人当中,就有自己不知哪一辈的祖先!
再加上清廷对自己这些人既用且防的态度,也着实让自己感到了满满的恶意!一念及此,彭玉书彭大哨官终于慢慢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并开始放下对赤阳,乃至淮军诸人的成见,真正尝试着融入赤阳这个新团体!
“也罢,既然你说大清这般不好,那般不好,那彭某就留下来看看,你这位赤阳大首领究竟能带着咱们走到哪一步!事先声明,我等只是暂时留在此处,辫子什么的需要我等同意才能剪,你们不得强行逼迫我等!作为交换的条件,我等在此一天就会接受你指挥一天,前提条件是不能把咱们当成炮灰使用!要知道,咱们这帮兄弟除了是精锐的火枪手之外,还都是经验丰富的水军战士,您只要给咱们一个机会,咱们就能用实力证明给您看……”
先是磕磕巴巴,而后越来越流利!既然已经做通自己心里的思想工作,彭玉书接下来倒也丝毫不含糊,他不仅单膝跪下,给康林恭恭敬敬打了个千,还下令麾下湘军火枪手扔掉手中的燧发步枪,以表示自己这些人融入组织的决心!唯独在辫子问题上还是寸步不让,他是饱读诗书的儒生,可不是如同程学睿这等的太平军余孽,心中虽然已经妥协,但在外表上还是希望康林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时间让他慢慢适应!
“好,那咱们就以一个月为限!一个月之内,我要是能向你展现出远超清廷的实力,那你们就真心实意臣服于我,与此同时还要断发去辫以明心志;一个月之内,我要是不能向你展现出远超清廷的实力,那你们自此之后就可以去留自便,我绝不为难……”
眼看彭玉书,以及一百零四名精锐燧发枪手已入自己彀中,康林也适时的表现出了自己作为首领的风度,他不仅没有立即强迫前者与程学睿的淮军一样断发去辫,还十分爷们的和前者约法三章,想要用自己的实力彻底收服这些精锐的湘军战士!
“好,那咱们就以一个月为限,您做得比朝廷好,我等从此以后就死心塌地效忠于您,而您若是做得不如朝廷好,那也莫怪兄弟们不讲情面,要走要留您得听我们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