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曹志强的话之后，李有福先是一愣，然后就不惊反喜。
原因很简单，因为曹志强肯问出这番话，就证明对方对自己感兴趣。
这就好比去职场求职，如果招聘方对你不感兴趣，压根不会跟你多话,也不会问你你有什么优势跟特长，能给公司带来啥。
一旦发生这种对方对你不感兴趣的情况，你甚至连说一句“我特便宜”的机会都没有，人家就直接让你走人了，大不了说句“回去等通知”之类的客套话。
相反，只有对方对你有兴趣了，才会详细问你的优势跟特长,有什么价值,以及能给公司带来啥。
对应现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要知道，李有福现在的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因为他被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甚至连沈振华那些人也被带走了。
红光出版社跟红光机械厂的关系，李有福早就通过灌醉沈振华的方式，摸的差不多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如果红光出版社想要要追究，或者想要掩盖自己的错误，那直接就可以给李有福这些人定个盗窃罪。
一旦对方要这么做，李有福估计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会被定罪，然后送去坐牢。
别指望什么请律师，或者什么法庭抗辩，那在这個时代来讲,是不存在的。
可以这么说，此时对于一个拥有民兵团的大型京城国企来讲，其本身就是一个带执法权的庞然大物。
由于国内警察力量的薄弱，早在六七十年代，工厂的保卫科就带有部分警察的部分职能。
一些不涉及凶杀案等重大刑事案件的小案件，比如偷盗抢劫之类的，工厂保卫科自己就可以抓人审讯，不用通过警察局。
尤其是，当案件涉及到工厂财产的时候，不管是内部人还是外部人，工厂保卫科都有权先抓后奏。
比如现在这种情况，李有福的行为，等于是偷盗红光机械厂的国有财产。
这样的话，红光机械厂的保卫科人员，在不通知警察的情况下，直接把他们这些人逮捕，那是一点错都没有。
可问题是，红光出版社是红光机械厂的子公司，红光出版社出纰漏，上级机械厂能不维护么？
所以李有福被抓来机械厂,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任何侥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故作淡定,并且交代问题的时候，才那么光棍。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以为自己这次栽定了，铁定要被办成铁案，否则堵不住他的嘴。
但现在不同了。
当李有福发现，眼前这个审讯自己的人，竟然不是保卫科的人，反而是红光出版社的曹经理，甚至对方还问出这种问题，这就说明他还有转机。
“当然当然！”眼睛一亮的李有福连忙道，“我，我还有几万块钱，大概，大概四万左右，我可以当做罚金，全都交给你！”
曹志强摇摇头：“我是差那四万块钱的人么？我要的不是这个。”
“不是钱？”李有福一皱眉，“那是……车？您看上那三辆卡车了？”
说到这，李有福连忙道：“不是啊曹经理，不是我不想给，而是那三辆车是我租的，我就算同意给你们，可，可我说了不算啊。”
“那谁说了算？”曹志强笑眯眯的问，“别忘了，你们是来偷盗公家财产的犯罪分子，我如果把你定了罪，那你们使用的作案工具，我们予以没收，合情合理吧？”
李有福一顿，然后道：“说是这么说，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曹志强笑问。
李有福咬了咬牙道：“但是，这三辆车就算我肯给，你们也未必敢接啊。”
一听这话，曹志强反而来了兴趣：“那你说说，这三辆车的主人到底是谁？
我可听说了，这车来路不明，正规单位恐怕不会有这种车吧？
至少，如果是我们这种单位的话，汽车牌照肯定早就换成本地的了。”
李有福皱了皱眉，然后叹口气道：“算了，事到如今我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了。”
说到这，李有福抬起头道：“实不相瞒，这三辆车，是万三爷的车，你们要有胆子拿，那就拿吧。”
“万三爷？谁啊？”曹志强问。
“万三爷你都不知道？”李有福诧异了一下，可接着道，“那改锥帮总该听过吧？”
“改锥帮？”曹志强眨眨眼，“菜刀帮倒是听过，改锥帮是哪个？”
“不是吧？”李有福惊讶的看着曹志强，“你真没听过改锥帮？”
“我应该听过？”曹志强道。
“哦，差点忘了。”李有福点点头，“你不是混道上的，不知道这个也正常。”
“别废话了。”曹志强道，“什么万三爷改锥帮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有福道：“万三爷名叫万卫东，因为排行老三，所以人称万三，或者万三爷。
万三，不，万卫东呢，曾经当过兵，转业后，进了京城第三运输公司，当了一个汽修工。
据说，他因为一次……”
“行了！”曹志强一摆手，“我对这个什么万三爷的光荣事迹不感兴趣，你给我长话短说！”
李有福愣了愣，然后点头道：“总之，改锥帮是万卫东建立的一个帮派组织，里面大部分都是社会闲散人员。
之所以叫改锥帮，是因为成员都随身带着一把打磨过的改锥，动不动就拿出来捅人。
当然了，这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谁是改锥帮的人。
然后，你要是得罪了万三爷，你就得时刻小心，处处提防，不知道哪一天，你走在路上，就会被一个陌生人拿磨尖的改锥给捅死捅伤。
又或者你的老婆孩子，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给捅死捅伤。
不光老百姓这样，很多普通干部也遭过这种毒手。”
“明白了。”曹志强点点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是这个意思？”
“对。”李有福道，“万三爷现在承包了好几个运输队，还私下做走私生意。
本市搞走私车的势力，万三爷的改锥帮，虽然不敢说是最大的一家，但绝对能排进前三名。
而且万三爷一般不主动得罪人，可谁要得罪了他，那就没好果子吃。
我的车就是跟万三爷那边租来的，要是你们扣了车，万三爷肯定会找你们要，到时候我是无所谓，可你们就麻烦了。”
曹志强点点头，然后笑了笑：“多新鲜，你当我傻？
租车的是你，你出了事儿，被我们扣了车，那个万三爷就算要找茬，也是找你这个软柿子捏，怎么可能找莪们红光机械厂的麻烦？
你说的那个万三爷再牛逼，他有枪么？有炮么？
没有吧？可我们有！
一群地痞流氓罢了，也就欺负欺负你们这种人。
要是真面对我们这种大型机械厂，借他个胆子！
拿一伙地痞流氓来吓唬我，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要这样的话，我可能就要改主意了。
毕竟在我的手下干活，可以无知，可以没经验，但不能蠢，更不能自作聪明！”
说到这，曹志强站起来：“哎，本来以为你是个人才，谁知道是个蠢材，那就算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看到曹志强作势要走，李有福连忙道：“别，别啊曹经理，我，我刚刚开玩笑的，我，啊，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知道？”曹志强低头看了看李有福，“你知道什么！”
李有福眨眨眼：“我，我手底下有好多人，我还有很多路子，可以，可以帮您卖书，保证进货价比新华书店给的多，而且卖货速度也比新华书店快。”
一听这话，曹志强这才展颜一笑：“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浪费我时间。”
紧接着，曹志强重新坐下，笑容和蔼的道：“你看，做人呢，关键是有自知之明，千万别自作聪明。
你也不想想，你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肯坐下来跟你单独谈，肯定是看重你什么地方。
可你有什么地方能让我看中的？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这个时候，你就该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优势跟特长说出来，耍那些心眼干嘛？
莫非，你真以为我会闲得蛋疼，去跟你嘴里的那个什么万三爷硬碰硬？
挑拨离间可不好啊！”
“是是是。”李有福连忙点头。
可紧接着，李有福又连忙摇头：“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就是刚刚话赶话，说到那三辆卡车，然后就说起万三爷。
我，我真没挑拨离间的意思啊！曹经理，你要相信我！”
“算了。”曹志强摆摆手，“我问你，以你目前的渠道跟能力，你一次性能吃掉多少货，多长时间能散掉，多久能回款？”
李有福一皱眉：“曹经理，您的意思是？”
曹志强道：“我的意思是，假设我以八元一本的价格给你供货，也就是那套《江湖行》，你能销售多少？”
李有福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做包销商？”
“差不多吧。”曹志强点头。
李有福想了想道：“这个么，不好说，以我目前的实力，如果想要让我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这种方式的话，我其实也卖不了多少。
但如果您肯让我先拿货，后给钱，而且还同意让我的人，全都打你们红光出版社旗号，并且能随意调用你们的汽车队搞运输的话……
那我可以保证，只要做到我说的那几点，最多半个月，我就能为您卖出至少一百万套！”
“哦，这么多？”曹志强惊讶道。
“只多不少！”李有福点点头。
摸着下巴想了想后，曹志强忽然问：“话说，我很好奇，你怎么敢保证，在半个月卖掉一百万套书的？新华书店都做不到啊！”
李有福笑了笑：“没错，新华书店是做不到，他们也不可能做到，但只要您答应我的那些条件，我绝对可以做到！”
“这是为何？”曹志强问。
李有福解释道：“是这样，您知道新华书店的运作模式么？我是说新华书店的散货模式？”
曹志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李有福笑道：“没错，新华书店确实是咱国内最大的书商，也是最大的图书销售渠道之一，从渠道规模来讲，仅次于邮电系统。
不过，新华书店这种模式，十分僵化，尤其是往其他城市分销的过程，十分缓慢。
比如说，假如您的出版社，跟新华书店定了销售合同，哪怕您签约的对象是新华书店总店，也是先把您的书，就近送到本市的新华书店里销售，比如王府井书店那些。
至于把您的书，送去其他城市的新华书店销售，则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这是因为，新华书店从京城书店运送到其他城市书店的图书，走的都是火车运输，而且是固定在每个月的月底运输。
铁路方面给新华书店预留的车皮是固定的，新华书店每个月往不同城市运送图书的指标，也都是按计划来。
也就是说，您的图书这个月开始在新华书店上架，哪怕最快的情况，也得下个月才能运去外地。
这是因为，本月的图书输送计划，早在上个月的月底就决定好了，不能私自更改。
现在要改，也只能改下个月，然后最快下个月的月底起运。
换言之，您的书现在哪怕再畅销，但如果只是走新华书店，那现在只能在京城本地爆火，想要蔓延去其他城市，在其他城市的新华书店上架销售，正常来说，最快也得下个月的月底。
当然了，那是最佳状态，通常都不可能那么快，一般来讲，您的书要想在其他城市的新华书店上架，怎么也得下下个月才行，除非其他城市的新华书店等不及，自己派人来取货。
也就是说，您出版社的图书开始上架销售，只能是距离您出版社最近的本市，也就是京城最快响应，其他城市的话，响应速度很慢，起码要等一个月。
有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一群像我这样的人，把您的图书通过汽车运输之类的方式，拿去其他城市的当地小出版社印刷出版。
这样一来，等您的书，在其他城市的新华书店上架销售的时候，就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个城市的地摊中，早就大量出现这本书的仿品书了。
那些仿品书或许印刷质量不如您的正版，但内容保证一模一样，而且价格还低的很。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图书这种东西，尤其是武侠小说这种玩意儿，书的纸张质量好坏，其实没那么重要，关键是内容要好看新鲜，再就是价格够便宜。
您想啊，您的书在京城这里之所以卖的那么贵，还那么火，不就是因为没有其他内容相同的盗版书跟您竞争么？
要是京城出现大量跟您的书内容相同或者雷同的书，价格却比您的书便宜，那大家为何去买您那昂贵的正版书，不去买便宜的盗版书？
京城这里好说，毕竟大家还要点脸，守点规矩。
可要是您的书去了外地城市，谁管你啊。
只要看着您的书很火，能卖钱，很多小出版社，肯定是急着盗印，然后拿去地摊上销售啊。
但问题在于，盗印也需要一个时间！
只要我们赶在其他出版社盗印之前，先一步把咱自己的正版书散去其他城市，那么只要内容好，就算价格高一点，别人也会抢着买。
为啥呢？
就因为大家都是急性子，等不起啊！
对于一个爱书人，尤其是喜欢武侠小说的人来说，要是看到一本好书，除非真的买不起，否则但凡自己能买得起，是绝对等不及盗版书出来的，一定会抢着把最早出现的书买下来，先睹为快。
这样一来，我的作用就有了。
趁着您这本书刚出来没多久，我可以把您的书，用汽车运输的方式，先一步运去其他城市。
比如先运去临近的天津，保定等城市，然后早早在这些城市散开。
一个京城的话，半个月内我确实卖不掉一百万套。
毕竟您已经在京城的新华书店上架销售了。
但如果把您的书拿去还是市场空白的其他城市，比如天津，那同样可以造成现在这种供不应求的情况。
您的书能在京城火成这样，那去其他城市，也不会差哪儿去。
可问题在于，用汽车运去其他城市，需要过检查站，要检查，加交过路费。
我自己找人做，不是不行，但成本太高，风险太大，容易被人扣货。
但要是打着你们出版社，不，机械厂的名义去运输，那就没问题了。
你们红光机械厂是国营大厂，如果打着运输图书资料或者零部件的旗号，检查站很容易就能放行，而且不用交过路费。
而且你们机械厂有汽车队，还有持枪的保卫人员，也不怕那些村匪路霸，运输成本可以降到最低。
如此一来，我们在新华书店散货之前，先一步用汽车把图书运去其他城市，打一个时间差，让那些地方城市的盗版商来不及盗版，我们就可以抢的先机，在没有盗版的情况下大卖特卖。
这就等于垄断啊！
在其他城市独家销售的情况下，你觉得一百万套还多么？”
曹志强点点头：“有道理，不过，货我有，车队我也有，可你有那么多销售渠道么？”
“当然有。”李有福笑了笑，“实不相瞒，虽然我的基本盘都在京城，但我去南方进货，也认识了不少同行。
别的不说，像咱周围各大城市，比如天津、唐山、保定、济南等等大城市，我都要熟人。
只要咱们的货一到，我跟那些地方上的包销商联络一下，稍微分他们一点好处，销量不成问题。
再者说，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走新华书店啊。
您只要跟新华书店总店的人商量下，说哪几个城市由我们来负责运输，不用走新华书店的渠道，但价格还一样的话，他们当然乐意。
因为这样一来，不用占用他们的车皮运输份额，其他地方的新华书店就能拿到我们送上门的书，省了多少事儿，何乐而不为？
曹经理，您毕竟跟我们不同。
我们只能走暗道，您却可以明道暗道一起走啊。
所以啊曹经理，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像我这样一个跑腿的，给您把其他城市的销售通道都提前打通了，并且亲力亲为的帮你把事儿给办了。
只要我们以快打慢，赶在其他出版社盗版您的图书之前，先一步把货给大批量散出去，那我们就能获得至少一个月的独家销售期。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努努力，累一点，使劲儿印刷使劲儿散货，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啊！”
“以快打慢，独家销售。”曹志强再次摸了摸下巴，“赶在其他盗版书出现之前，尽量多卖货，多赚钱，嘶……有点道理啊！”
李有福眨眨眼：“曹经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地下批发商，这方面经验很多，也认识很多这个行当的人。
就算有的地方不认识，我也能通过朋友转介绍的方式，尽快跟当地的地下分销商接触上。
我能以最快速度，跟其他城市的地头蛇接触上，并以最快的速度，把您的书给销售出去。
不知道，我这个本事，算不算是您需要的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