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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黄信(1 / 1)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南怀玉被一群老鸦呕哑的鸣叫声惊醒,这乌鸦宛如恸哭的声音接续不断,响在窗外不远的地方,声音很大,数量也多,积聚起来,像是去年冬日大雪里那场连续不断的冬雷。

南怀玉坐起身子左右看看,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还在陇东地界,盯着这八步床周围罩下的细密帐幔,将斜照进窗子里的夕阳挡了大半,看床边木回廊窗户上精细的东边风格的雕花,良久才缓过神来。

那件富家翁装扮似的锦袍被工整的摆在床边的衣架上,一件略微朴素的天青色絺制衣袍叠放在南怀玉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南怀玉轻声笑笑,起身穿好衣袍,套好鞋袜,在窗边的木盆里洗了把脸,转身见方才堆满了奏章公文,没留下半点宽裕的圆桌上被清理了干净,除了砚台笔山和架着的一支细长湖笔之外,木桌远端置着一柄破剑,自己的那封“救危亡十谏书”的奏章被工整的摊在圆桌上,压住几张露了边角的信纸。

南怀玉倒不觉得是范之德遇上了急事,这会子日色渐沉,恐怕又是出去买吃的去了,不是说散仙辟谷,能十天半月只饮露水餐梅花吗?这范之德倒是饿的比做力气活的精壮小伙们饿的还快,一天恨不得得吃六顿,还好自己按丞相府亲卫统领的名头给范之德安排了份俸禄,不然就凭自己这份不算养廉银的微薄薪俸,都得给范之德逼着去题字画画,赚点润笔补贴!走到桌边拿起那几张信纸端详起来,还没看来得及看上两句,就见木门推开,范之德左手提溜了一袋油纸包,右手拿着块吃了一半的烧饼,嘴巴包圆,正大口嚼着饼吃。

“哟,大人醒了,许多年都没见大人睡得这么沉了,看来舟车劳顿,是真的累惨了。”

范之德把那油封包着的东西搁在桌上,见到南怀玉那张没见惊讶的脸,也忍不住笑笑说道。

南怀玉背对窗口坐了下来,又拿起手中这封信看起来,笑笑道:

“确实许多年没曾这样睡过好觉了,这身子骨啊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从前这样跑都没曾这么累过。不过这人啊,愈是忙的时候,愈是贪吃贪睡,倒也是一大恶习。”

他说话间便把信通看了一遍,领大栾朝政几十年,每日堆给自己待办的奏章公文就能堆成小山,若没“一目十行”的本事恐怕整日整夜只用扎在那奏章堆里了,南怀玉这份本事也早早便练成了,看一封千字奏章只需两息通览,三息批复,一两句言简意赅的批文就能把事情交办清楚,至于其他复杂的便偷个懒,说给范之德听,让他替自己补上!放了信纸搁在一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他没取前日的青花瓷杯子,换了个小些的白瓷杯子使着,比起纹饰驳价繁多的青花瓷瓷器,他更喜欢更淡雅些的单色釉瓷器。倒了自己这杯,又拿起个杯子给范之德满倒上一杯,茶水滚烫,似是刚续上不久,升着热腾香气,勃州再南过了青州就是徽州产茶之地,壶里用的茶叶倒算佳品,不苦不涩,满杯芳香。南怀玉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舒适衣物,又捧起热茶来微微抿了一口,深吸了口茶香,冲着范之德笑道:

“之德,有心了。”

范之德解开油纸包,那油封纸里包着的还是几个烧饼,配上几根大葱点缀,在破破烂烂的衣摆上擦了擦手,递给南怀玉一个烧饼。

“不是大人你说的不用侍女!我能怎么办呢,之德要不用点心,帮忙照顾好大人的饮食起居,要让大人病倒了,这大栾受了‘南相’恩惠的黎民百姓可要指着之德的鼻子骂娘了!”

南怀玉盯着他那脏兮兮的衣摆,笑着道:

“那你还在你那衣服上擦手,不怕我吃了这饼子得了痢疾什么的,百姓们指着你鼻子骂?”

范之德耸了耸肩膀,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不干不净,吃了才没病!大人也是个泥腿子出身,自然知道寻常人家哪来的清水净手?大人不是要跟平民百姓感同身受嘛,衣要穿朴素葛麻衣服,饭要吃饼子不能见荤腥,那吃点脏的也无所谓咯!没准心里还高兴呢!”

南怀玉苦笑着摇了摇头,掰了一撮烧饼送到嘴里细嚼,又说道:

“我何时说过饭不能见荤腥了?一肚子歪理!你这书读的倒全在嘴上,大道理懂不了多少,说歪理骂人的本事倒是厉害!跟裳清似的!”

范之德笑了笑不再回话,也不辩驳,心里虽想说“等见了叶院主,非得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表面上却没张嘴,收了接着打趣的心思,用心吃起烧饼,南怀玉拿起手上那两封信纸,点头说道:

“你这事想的倒是比我周全,这封信倒是应该写,只是措辞用句我这几日替你改改,反正也不急,过几日再发给王径一样。王径虽然正直,可要是有心之人故意挑拨,以为我阻拦他升迁,也难免深处嫌隙,此事若不是你,我还真是疏忽了。”

范之德嘴里还包着大块的烧饼,一边嚼一边解释道:

“我总觉得齐王不是个蠢人,都是太祖血脉,就没一个简单的!齐王玄道天赋是差了些,可‘笼络人心’的本事学太祖陛下可学得有模有样的,你看燕王爷,哪怕剑道天赋卓绝,继承了太祖陛下的剑道天赋,又受太宗皇帝喜爱,可除了一块打仗,共生死的那帮子袍泽兄弟,没了修为的落魄时候,朝中除了大人敢仗义执言,可没人替王爷说话了!哪怕只是靠官位和利益维系,可能投人所好,把握人心,甚至拿住他人把柄牵着一头绳子这类驭人权术也是一种本事,而且是了不得的本事。齐王趁着陛下病重,能拉起这么个庞大的齐王党,笼络住无数朝臣,安插党羽在各个朝廷要害,甚至隐隐盖住了国师太子那边的风头,甚至连太子都得小心敬着不让齐王倒向二皇子。陛下算病入膏肓,如今的国之储君就差……就差那一步便登上大宝了,按理说朝臣该像已刈之麦一般倒向太子,可齐王偏偏还能做到这常人不可为之事,这本事可不容小觑啊。”

南怀玉抬高声调“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瞅着范之德,听了范之德这番论断,戏谑道:

“都是太祖血脉,太宗陛下子嗣,陛下自然不必多说,平易学了太祖陛下的玄道天赋,齐王殿下继承了‘笼络人心’的本事,那晋王殿下呢?”

范之德干笑了两声,听南怀玉提到晋王,也明白南怀玉是什么意思,实在是憋不住了,狭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笑得连嘴里的胡饼都要抖落出来。

“诶诶,大人,你这可就憋着坏了!方才之德说的不够严谨,这晋王殿下算个例外行吧!大人你可真是!非得让我说些宗亲的坏话!我记得和大人在京城的时候,燕王爷一天天闲的没事就喜欢骂骂另外两个王爷玩,从前大人三天两头往燕王府里跑的时候,我就喜欢在屋脊上躺着,远远望着,边喝点小酒边听燕王爷骂人,每次骂齐王大人的那些话,粗俗得不像从王爷嘴里说出来的,真是有趣!”

范之德边说边笑,狠命笑了一阵,笑声引得南怀玉也轻声笑了两声,范之德吃干净了嘴里的胡饼,又坐在南怀玉对面,一口饮尽给自己倒下的那杯茶水,续道:

“不过倒也不全是,虽说晋王相对燕王爷和齐王而言要平庸不少,若是真要说的话,晋王也不是没有半点长处的,要我说的话,晋王之能,在于隐忍。”

南怀玉眼眸里精光一闪,收捡了笑容,问道:

“哦?之德,你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给我这老朽解释解释?”

范之德拍了拍手,拍去饼渣,又把手指从烧饼上沾下的油在破烂衣摆上擦了干净,续道:

“大人不是说过我好读书不求甚解吗,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之德只喜欢看故事,对那些个圣人言论的大道理委实不感兴趣,所以也算记了不少有趣的事。我记得魏末时期,万民揭竿而起抵抗魏朝苛政暴行,狼烟四起,可并非只有太祖陛下这一支队伍。太祖爷也并非横空出世,收拾山河,一出手就是澄清宇内,天下无敌!因为早期势弱,太祖爷没急功近利,上赶着学着别人称帝立国,反而向魏朝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向各路诸侯势弱以表不争之心,又以‘笼络人心’的手段拉拢江湖门派,以‘卓绝天赋’崛起,一飞冲天,终成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九州,平定天下。可若要说太祖陛下为何能在魏末众多诸侯中胜出,如今本朝还在,没得什么正史可查,说‘天赋奇绝,世间罕逢敌手’也好,说‘温和谦卑,能笼络江湖势力同舟共济,响应者众’也好,太祖陛下自己嘴里所说的“运气奇佳”也罢,可若不是势弱之时隐忍不发,甚至能对各路诸侯的轻蔑嘲笑置若罔闻,甚至伸着脸让别人打,早期就遭受针对,怕就没后来的厚积薄发了,这其中的深沉心机和坚韧性子不可谓不可怕……”

南怀玉点了点头,范之德意犹未尽,一旦打开了话匣子,这话就没完没了的往外倒:

“反正啊,要不是晋王数次称病,大栾与西秦,北荒,南楚的三次大战都推病不去,如今怕也不能趁着燕王爷落魄接替了南疆军元帅之位。晋王恐怕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拎得清家国与私利的关系,索性折点脸面称病,倒也算‘自知’,总而言之,在之德看来,齐王晋王虽然贪图小利,织罗党羽,有亏小义,却无伤大德……”

南怀玉深深地看了范之德一眼,他说出来的这番话其实细究之下有很多藏着的意思,手指沿着桌上瓷杯的杯口不断画着圆形,思索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良久才开口说道:

“你说的倒是有理,不过,若说晋王殿下学到了昔年太祖陛下的隐忍,我看哪,晋王的火候还远远不够,只是蛰伏等待,却没有暗地里积蓄力量,如今乾坤未定就急着跳脚出来,看上个南疆军元帅的位置,远没有太祖陛下的雄才大略,也就个‘有自知之明’算的上优点。不过,之德,你说后面这话的意思是……”

南怀玉停顿了片刻,觉得范之德方才言语里的意思和他的推断不谋而合,眯起眼睛开口又道:

“你觉得这次勃州灾荒,想置数十万灾民于不顾的谋划盘算,和齐王晋王一党无关?那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范之德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心里也没底,说道:

“我记得十四年前栾荒之战伊始,陛下就病倒了一次,为防止大人借着栾荒之战做大,甚至掌控时局成为难以控制的权臣,齐王笼络众多朝臣把大人逼出京城往江南筹措北疆粮草,再以陛下病重的名义,走东宫那条门径,按齐宪宗朝章程组了内阁议事。枢密副使罗辞溪目光短浅,急功好利,好谋无断,觉得西秦虎视眈眈,趁大人不再京中,诓骗齐王和晋王通过了西疆军西出龙月关偷袭西秦主力的决议,甚至暗中扣下镇西侯十二道询问奏章,最后若不是齐王明白过来,差十九名供奉堂供奉日夜兼程往西疆军收回军令,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大人和齐王打交道多年,自然知道齐王是个什么性子,贪恋金钱权力,背地里也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他终究姓栾,是太祖皇帝子孙,断不会出卖大栾的利益,从这点上来说,齐王针对大人倒也无可厚非,作为皇室宗亲,是不能只想着把山河社稷的安稳寄托在异性权臣的忠心之上的……”

南怀玉赞赏似的点了点头,开口道:

“之德,洞若观火!你对时局的论断倒无比准确,比起我许多干练聪明的学生也不遑多让,书倒也不能说白读了,我看哪,我这丞相当不下去了之后,你心思要在这上面,以黎民百姓,江山社稷为己任,接过我这担子也未尝不可!你本身还是剑仙,比起我来长处更多,以后清明世道,使海清河晏也未必不可能啊!”

范之德一听南怀玉想把这挑子丢给自己,天天看着南怀玉忙东忙西的累的不行,他就是到剑北城跟荒人打仗去也不肯干这种受气的活计,忙摆手急道:

“别别别,千万别!大人折煞之德了!我这些本事不还是跟大人呆久了,天天就这么对着,相府的书案旁就是系条狗也会处理政务了,你看晋王这些年在南疆干的破事!我看还不如让条狗做南疆军元帅,清静无为,每天清晨光叫两声算点过卯要来得好!大人你也知道,我范之德呢,没啥心气,大人对我和我娘有恩,有恩不报枉为人,这替自己和娘亲报了大人恩情之后就想着替也替自己活活,小侯爷那边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需要我这柄锈剑我就当念个情分,算是肯将衰朽惜残年了,不需要的话,我也打算过过自己的日子,种两亩花草,一天天不用学着大人想些烦心事,喝我的酒,逗弄逗弄好看的姑娘就好!”

南怀玉被范之德这番真诚朴素的话语逗笑,带着感激看了范之德一眼,把范之德的托词深深记下。

许多年前太宗皇帝因时改制,自己刚登上大栾丞相的那些年可不仅是西秦和南楚人盯着,连大栾内里说着“祖宗之法不可易”的那批腐儒和怀着别样心思的宗族世家都想把自己彻底抹掉,若不是范之德拼命护着,自己恐怕早就是苦冢荒坟里的一堆烂泥,不过也保不准,陛下念着点旧情,觉得自己亡在任上,让自己尽享哀荣也有可能,不过没有范之德这剑仙尽心尽力的护卫身旁,死肯定是死了。可这么个搁在江湖上能开个小宗小派的剑仙,忍气吞声呆在自己身旁,不为钱不为权,就为了“报恩”二字,用几十年的光阴来报答自己当年凭着本心随手施予的良善,南怀玉心中确实有愧,却也没再多言,如今事情只差最后一步!眼下事情紧要,危险重重,自己也离不开范之德,只能再辛苦他几年,等自己这把老骨头入了土,摇了摇头,开口道:

“之德,你这名字还是原来的好听,老是这么叫这么叫,不是光让你记着,也……也让我觉得心中有愧!等我死了,就改回来吧,毕竟也是你娘给你取的。”

范之德只撇过眼神,不再盯着南怀玉,大大咧咧拿了个胡饼啃起来,再这么说下去就闹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了,生死之事他范之德还不想去想,先把饼子吃够了要紧!

南怀玉苦笑了两声,又开口道:

“依我看来,此事断不是齐王所为,至少不是齐王殿下主动谋划的,至于晋王,身在南疆,裹在平易那些旧将身旁跟坐牢没什么两样。想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偏偏南疆军诸位将军都是过命的交情,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晋王要真正掌握南疆军,恐怕得那批昔年跟着平易南枝打过仗的将军都退隐了才有可能,他日子不好过,手伸不了这么长。”

南怀玉不再把玩手中的瓷杯,手抬起来捋着下巴上都已然斑白了的胡须,幽幽说道:

“所以此事恐怕是其他人的谋划……”

“帝师?我只跟在大人后面见过这位帝师大人一次,看着普普通通,可我总感觉若是出手,恐怕连腰上系着的这柄剑都拔不出来,倒只有叶院主和从前的燕王爷能给我这种感觉。”

范之德放了吃了一半的胡饼,毫无顾忌的说了心中猜测,语气却没刚才那般笃定。

南怀玉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到轩窗前,看着一群群结队的乌鸦在如血的残阳里乌云一般向北边笼罩过去,接着说道:

“有可能,但不一定,我与这位老成谋国的帝师交往不深,只知道太祖之后两朝皇帝的继位都有这位帝师的推波助澜,不过他毕竟是临仙人,谋划深远,若此事真是这位的谋划,恐怕连带着近十五年前那次平易遇刺也是他的手笔。不过之德,你发现没有,哪怕是你看清楚此事不是齐王和晋王所为,在众多皇亲贵胄,紫袍公卿里,你提到了齐王晋王,提到了帝师大人,镇西侯和武安君自然不必多说,手伸不到朝堂里来,却独独漏掉了一个人不曾提起……”

范之德愣了半晌,才徐徐道:

“大人想说岐王殿下?”

南怀玉转过身来,开口答道:

“你方才说晋王学了太祖陛下的隐忍,可这位岐王殿下才藏得好呢!咱们连着满朝文武都差点忘了这号人,不干涉朝政也不笼络朝臣,按理说陛下病重,除了太子,这位当朝皇叔的岐王殿下也有站出来监察国事的可能,可他却安心下来做他的闲散王爷,整日赏花逗鸟,乐得清闲。”

轩窗边一只青鸟借着夕阳最后的余光停在一楼的檐边,轻快的叫了两声,范之德起身打开轩窗,摸了摸那只青鸟脖上天青色的毛,取下脚边信筒里几封豆腐块大小的信封,鼓鼓囊囊的,看来里面内容不少。

“昔年太祖蛰伏隐藏,谨小慎微,对‘天下诸侯共主’的平辰帝百依百顺,甚至俯首称臣,上表纳贡,却突然在前魏末帝纠结残军和这位乱世帝王最后一战之际临阵倒戈,将前魏精锐的牙爪禁卫从大军右翼放进平辰军中,还命南国公截断援军退路,使拥兵五十万,麾下散仙近百,浮沉仙榜入了临仙人的平辰帝一战身死,平辰军近乎全军覆灭。虽然如今谈起来不甚光彩,可生逢乱世,你死我亡,做个狡诈枭雄也比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要好上不少,既然决心去争天下,便不在乎什么世人看法,哪怕背信弃义也要一战定乾坤,这才是太祖陛下的隐忍,你看看太祖赢了天下,如今这世间到底是赞誉声多还是讥讽声众?晋王只学得到皮毛,只见近利,而无远谋,可这位岐王殿下昔年可是风流无双,是得过浮沉仙榜认可的十绝之一,天资不在今日平易之下,一手刀法更是尽得定国公真传,连太祖陛下年迈时时都赞过‘雏凤清于老凤声’。平易曾跟我说过,这位老岐王昔年还惦记过太宗陛下的皇位,起过去争的心思,人这种生灵吧,最难的可就是放下……”

范之德点了点头,边听着南怀玉的话边解了系上信封的绳子,摊开上面的白色信封,才见着白信下面还压着个甘草黄色的略小信封,先看了白信外封纸上的“天穷邸”字字样,又拿起那略小些的黄信端详起来,看见了“黄信送京都腊梅”的字样,又细心查了查信封上的密蜡是否完好,冲南怀玉道:

“大人,一封书院天穷邸报,一封是给大人的书院黄信,黄信的蜡封完好,没人拆开过。”

南怀玉笑道:

“之德,你替我看看邸报,看看最近天下出了哪些趣事。”

范之德点头应了,心有灵犀的将黄信递在南怀玉手里边,随便坐下来,迫不及待地开了信封,盘起腿看起手中的天穷邸报,对于范之德而言,南怀玉手里那封惹眼黄信写了啥他反倒不关心,小小一封天穷邸报才是他的快乐,每次读罢都有意犹未尽之感,迫不及待想续读一份。自他多年前知道有天穷邸报这事儿之后,他就把南怀玉府里存着的往期天穷邸报都翻出来读了几遍,这邸报上的故事点评妙趣横生,可远比听两段评书还要有趣。

叶裳青自接替天穷书院院主之后,除了招收门徒培养之外,还另辟蹊径,做起了消息买卖的生意。书院留春堂每月中旬都会向书院持三佩之人送一份书信,告知天下重要消息,亦或是奇闻异事,并差人加以点评,叶裳青亲自负责审阅修改,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天穷邸报”,由于这邸报上的消息大多不是什么机要秘闻,大多隐秘消息也只在漏了底之后才会刊在报上,天穷邸报也就是起了个整合的作用,再加以点评,故也没掖着藏着,除了书院持三佩者能分文不给的取得一份,江湖庙堂之人也能在各地天宝通号和天穷书院的产业中花费些银钱购得,贵嘛,倒也不贵,三十两银子一份,可要是逢上个风平浪静的月份,这天穷邸报也缩了水,有时甚至就一句“本月无事,天下太平”,可价格呢,分文不动,依旧是三十两雪花纹银一份,倒颇有他叶裳青的风格。

饶是如此,这天穷邸报的生意依旧风风火火,按好事者估算,光是江南诸州一月售卖的天穷邸报便有万余份,单此一项,天穷书院每月便有近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范之德寥寥看了几眼,含笑着轻慢下来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随后翘起二郎腿,两只腿交叠起来一同抖动出个惬意的韵律,跟踏着个无形的纺车似的,“认真”品鉴起这份邸报,只看了一会便笑出声来,冲面前认真看着黄信的南怀玉说道:

“哈哈,大人,黎白襄和宋天元两人的三局棋有了结果!”

南怀玉扬起眸子看了范之德一眼,说道:

“哦?要说棋局嘛,天下弈之前恐怕就只有明年春霖州清湖,老棋圣白定安和诸位棋手的那十局‘平生弈’有点看头了,或者说,只有西秦那位棋圣林十九跟老棋圣那场棋有点看头了。虽说都是西秦棋院以棋道登临仙人的散仙,可宋黎二人按围棋九品制来看,棋力才不过通幽,连和裳清下恐怕都十有九输,小打小闹罢了,就当看个热闹。”

范之德开心的拍起手来,笑道:

“大人说的对,热闹,当真热闹,黎白襄数目先负一局的情况下连扳两局,且两局都是中盘就把宋天元杀得丢盔弃甲,投子认输。哪知道这宋天元不服气,恼羞成怒,挥起拳头砸了棋盘就跟黎白襄干了一仗,这下棋下不过,没成想打架也打不过,让黎白襄拎着一通好打,打得跟死猪似的,宋天元散仙之体都给打得三四天下不来床!这下这老棋痞真是把老脸丢光了,也顺带狠丢了把西秦棋院的脸!”

南怀玉倒是没想到还能出这样的事,本以为再怎么神奇,也不过是宋天元第三局大势将去时封个没有期限的盘,得个表面上一胜一负的平局收场,没成想两个成名多年的仙人还真能为了一局棋的胜负大打出手,这世间愈来愈多咄咄怪事,愈发光怪陆离了。

“有什么好笑的,之德,你瞅瞅你那口水都要笑出来了!不就是打架吗,你笑得这么开心?”

范之德又开怀大笑起来,冲南怀玉说道:

“大人,倒不是事情本身好笑,只是这天穷邸报跟着拱火,不做人事!哈哈,说什么棋局三局两负,打架也得三局两负,凡是讲求个规矩,正撺掇着西秦棋院在院里修个擂台,台下凭棋艺分胜负,台上靠拳脚分生死,宋天元才输了一局,不能作数,等伤养好了,这规矩就从宋黎二人的第二战开始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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