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叶裳青中午不回来,买菜归来的黎王妃也大手一挥,中午喝粥!
把买回来满满当当的珍馐食材往后厨一藏,连带着栾安平买回来的两瓶景州黄酒也一并没收。
一来是黎王妃也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栾安平收了叶裳青青鸟传信之后,凭送来的只言片语,再配合这位颇具才名的“媳妇儿”在路上就把事情猜了个大半。
今日之宴,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犒劳叶裳青,主角都不在,也没什么必要大张旗鼓。
二来是南佑黎和栾安宁都受了不轻的伤,南佑黎就差没把补品当饭吃,栾安宁也被叶裳青灌了两粒大补的丹药,吃些稀粥也能调和阴阳。
除了小鹊儿能吃到一些荤腥,中午一家子人整整齐齐的一碗稀粥,两个馒头。
吃完了午饭,栾安平便又出了王府,道是北疆军中之事。
南佑黎中午稀粥都没吃完,吃完饭不久便早早的便跑到栾安宁房里,撺掇着栾安宁下午一同去南城那边消遣,“主要”是看看那晚救下来的女子,“顺道”听曲歌楼上,再加个餐。
栾安宁给他烦的没法子,但又确实有些问题想问问那救下来的少女,只得问过了栾平易,下午叫上小燕奴一同出门。
三人到南城不久,才发现这春和景明的下午愈加热闹了,二月初五,距二月初九的春闱只有几日光景。
除了世家子弟之外,大多没有身份背景的学子应当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京城。
南城里摆摊卖着的稀奇玩意儿和地方特产此时销路最好,尽力的吆喝叫卖着,这个世道下还能读书的大多都是有钱的富裕家庭,家中贫困的孩子要么早早接过了锄头,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要么也只是浅尝辄止般修修玄,算强身健体,对于他们而言,读书无用且浪费。
南佑黎又带小燕奴和南佑黎从南城几条不知名的小巷里穿行而过,说得好听点叫“烟火气息”,说得难听就是有些脏乱,左拐右拐,也不知怎么走的便到了南城一条主街上。
主街两侧是商铺,多是些古玩文物啥的,卖不进“奇货坊”这样的宝地,边角料留下来也够京中的古玩商人吃饱,附庸风雅总是人之常情,富贵人家买不起顶尖的古玩,也得买一两个唬人的大件瓷器摆在显眼位置充充场面。
商铺外侧的街道上就摆着些活动的小摊,占地不大,留出一条路来,供行人赏玩购买。
栾安宁饶有兴致的看着周边货摊上卖的东西,面具脸子,玉镯扳指,佛像经文,四周行人络绎不绝,吆喝声也如唱戏的一般,曲折变幻,高唱入云……
捏泥人的,吹糖人的,变戏法的,糊风筝的,编竹萝的,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南佑黎劝不动,人是他诓出来的,栾安宁又没见过,看见新奇玩意就看上一阵,可新奇的东西太多,街道没走多远,三人逛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不多时,栾安宁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高人”仙术般的“大碗飞水”,却看见前面商铺边上传来几声刺耳的嬉笑。
“就你?还霖安府人?瞅瞅你那个穷酸样子,可别丢我们宁州学子的脸面了!”
栾安宁看几个锦衣玉带的执扇公子站在近前不远,指着面前一个倒在地上的书生喝骂。
“走!佑黎飘零,咱们去看看!”
三人走到那书生身旁,只看见那书生模样寒酸,身旁散落着几本破旧的线装书籍,书名就在封面,串编的绳线都断了不少。
领头的穿着华美的富公子也不客气,用扇子指着面前的书生说道:
“你这种目无圣人的穷狗也配来参加春闱?丢读书人的脸!”
说罢扬手要用扇柄去打,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稳稳抓住。
南佑黎把住那富公子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推,那人便如纸糊的一般栽倒下去,握住手腕发出杀猪似的叫喊。
栾安宁没有扶起那书生,先把地上散落的书本捡了起来,掸了掸书上沾的灰尘,递到那穿着破旧儒衫的书生怀里,再把书生扶起,对南佑黎推倒的那富家公子说道: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无仁无礼之人也要言必称圣人之道吗?”
“你!”
那富公子强忍着手腕的疼痛站了起来,却看见南佑黎腰上系着的微雨燕,透着微凉,一看便不似凡品。
沉着的打量打量了面前站立的三人,越看越觉得这三人都不普通,方才动手的那位就不说了,那柄宝剑光是外形就不是本朝所铸,还有后面站的丫鬟,普通的富贵人家哪有丫鬟佩剑的?
捡书的这位倒是穿着朴素,身上白色的襦袍都洗得发黄,但总觉得隐隐透着种贵气,让人畏惧的贵气。
打消了心中搬出家族背景的念头,富公子倒是强颜欢笑道:
“两位公子见礼,若有得罪,在下宁州吴家吴之畏向众位赔罪,只是二位不分青红皂白便阻我,是否太过莽撞?”
旁边跟随着吴之畏的富家公子纷纷附和起来,南佑黎提剑想骂,被栾安宁按住剑柄,笑道:
“既然这位公子想讲道理,那便讲讲道理吧,我倒想听听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殴打他人的道理在哪?”
他也听说过宁州吴家,其祖吴问东是前齐的散文大家,祖上也出过仙人,如今虽不是仙人家族,也算是蒙先辈余荫,称得上地方豪强。
吴之畏单手撑开扇子,露出扇面上写着的“儒道独尊”醒目的四字行楷,用扇面指着那穷酸书生道:
“在阿堵物恶臭之地,典当圣人经典换取黄白!难道不是对圣人的不敬?”
那书生听了这话,往后退缩了两步,却紧抱着手中的书,伸长脖子喊道:
“我……我会赎回来的,只是暂时缺钱,有钱了!一定会…赎回来的!”
栾安宁拍了拍那书生的肩膀,走上前两步笑道:
“这么说来,你家里的圣人经典,都是自己抄的了?或者说,你自己都不知道家里那些书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是祖辈买的!”
“用黄白之物换取圣人书,和用圣人经义换取金银可有区别?”
吴之畏一时语塞,支吾说道:
“这……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圣人云: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连圣人都愿做执鞭之人的差事赚取金银,你又站在怎样的山巅,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南佑黎和小燕奴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此刻的栾安宁同以前不大一样了,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往日里都没这般威风。
吴之畏也是个明白人,自己擅诗词歌赋而不长于经史子集,这种援引圣人之言的口舌之争并不擅长,眼前这个少年也不像个简单角色,若想报仇,只有另寻他法,心思一动,计上心来,摆了摆手,抓着扇子躬身赔礼道:
“是极,阁下说得对!在下所为确实不该,向众位赔礼!”
栾安宁笑了笑,这个吴之畏也绝非什么简单角色,能看清形势,还能屈能伸,在这个年岁的纨绔里也算独一档的。
吴之畏笑了笑,又说道:
“不过平日里总听人说,京中才气难比江南,翻云覆雨可以,舞文弄墨不行,今日阁下出口成章,倒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他躬身作揖,但转瞬间又直起身体,自信笑道:
“这隔壁便是天下楼,听京中朋友说,评书听完之后便可供文人行吟诗作对,赏花弄月的酒事,在下不才,请阁下赐教一番如何?”
“哦?”
栾安宁轻咦了一声,文人傲气吗?想扬长避短,找回面子,看来这个吴之畏也猜出自己身份不凡,想拿自己当垫脚石了。
“也好!不过下午我还有事,既要文斗,便一场定输赢,如何?”
“甚好!甚好!请,今日诸位花费全由我买!”
吴之畏躬身抬扇,声音说的极响,把四周略通文事的闲人纷纷引了过来。
栾安宁侧身而立,对南佑黎和小燕奴眨了眨眼,示意找了个随便吃喝的冤大头,那就要吃回本来。
他拉起方才准备当书的书生,看他年岁同自己也差不多,估计是少见的寒门学子,笑道:
“不妨随我一同去?待此事结束,我也想买阁下手中书籍。”
书生抬起眼怯怯的盯了栾安宁一阵,良久才点了点头。栾安宁笑了笑,便邀着这书生一同进了天下楼。
南佑黎心领神会,也跟着栾安宁登上了天下楼宽敞的台阶。
天下楼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食肆之一,多是因为别地吃饭多是歌舞助兴,只有这地方能吃饭的时候听老师傅讲讲评书。
天下楼讲评书的老师傅一脉单传,自魏朝景帝起便在这天下楼开台评书,旁人觉得没多难,可别人羡慕天下楼生意的戏坊酒肆也不是没派人学过,一板一眼学得仔细,却总没天下楼那种气派。明笔敞亮,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暗笔干净,绝不拖泥带水,啰嗦拖沓,扣子勾人,跌宕起伏,张弛有度,往往一个扣子起来,天下楼吃饭的客人都齐齐夹起一筷子菜悬在空中,一齐等着那老师傅惊堂木一拍,扣子一揭,再纷纷把菜放进口中饕餮。
栾安宁上了楼,走到二楼找了间雅间坐下,正听见下面惊堂木一拍,四周寂静,老先生洪亮的嗓音略带沙哑,却韵味十足:
“……挺剑上前,喝退众人,只见此人重眉大眼,唇上微髯,面如冠玉,身似白杨,腰系夺命青冥剑,胯下红鬃追风马,一剑斩出,碎了明月,斩尽秋风,眼前楚军命陨三百,楚将惊惧!”
“啪!”
“……二十一人!怒喝一声:‘楚章休走,生死簿上,性命已勾,取下人头,留下尸首,随我往幽冥地府去,十殿判官前!’,楚章见来人剽悍,身手矫健,忙命楚军合围!栾平易面不变色,冲杀更快,冲马似流星杀入楚军阵中,砍倒大纛两杆,击杀楚军无数。转眼间剑气纵横,楚竹身旁只余残军几人!可那楚竹乃三十万玉竹军元帅,岂是引颈受戮之人,仙力勃发与栾平易战成一团!”
“啪!”
“可阎王爷毕竟是阎王爷,‘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仙力迸发之下,唇上软须顷刻满鬓,形如钢针倒扎,白面变黑,头上现出黑纱官帽,身体竟长出三头六臂出来!六手各执生死簿,判官笔,青冥剑,孟婆碗,夺魂幡,黄泉桨!对楚竹大骂一声:‘尔匹夫之辈,岂敢违天命哉?’,大喝一声,楚章气绝,大喝二声,三魂散去,大喝三声,七魄消亡!后有诗赞曰:南疆军前受危命,云州城里擒楚章。灼灼白日栾平易,飒飒黑夜活…阎…王!”
“啪!”
惊堂木一响,四下听书的人纷纷叫好起来,栾安宁也听得认真,听完了才苦笑着同小燕奴和南佑黎说道:
“我都觉得他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