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怎样开始的呢？
人们往往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织罗起来，便是一场大雨。
人的故事从一声啼哭开始，然后历经离合悲欢，在某一个时刻，戛然而止。
就像雨滴伴着雷声落下，看愁云惨淡，再看河山万里，最后，水消失在水里，再泛不起涟漪。
……
十二年后。
又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里。
淮州道小巷里，几束腊梅仍放，招惹着春寒。
一个女孩在巷中练剑，她身形不高，汗滴不时从粉嫩的额头上滑落下来，沾湿着身上薄薄的春衣。
小女孩生得干净漂亮，不施粉黛，束两束辫子，用绿色的丝带系好，随身体上下起伏，宛如柳枝摇曳。
但让人忘不掉的，是这女孩剪水的双眸，大大的，炯炯有神，十分招人喜欢。
手上剑招一板一眼，她自晨起便在这儿练剑，如今练了近两个时辰，早就气喘吁吁，气血隐在她白白两颊皮肤下，现出桃花似的粉红。
老奴站在一旁，将手中木剑杵在地上，见女孩一套剑招打完，笑笑说道：
“小燕奴，这几日比前几日好多了，但剑招剑式不过是玄力的表现，玄道修行切不可放下，再勤勉些时日，便能通过浮游武宫的测试，算作五品高手了！”
被唤做“燕奴”的小女孩收了剑，笑盈盈的走到老奴面前，倒了杯水递给面前这个满头花白的束发老者，说道：
“谢谢福爷爷，这几个月受爷爷教诲，飘零感觉剑道修行大有进益！”
燕福喜笑颜开，拿了块温水敷过的湿布，替小燕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笑道：
“这春寒料峭，练完了剑便回去赶紧回去加衣服，别感了风寒！”
“啊……”
一声不合时宜的哈欠声自小巷两旁的石墙上响起。
不远的青色石墙上，斜身躺着个少年，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拔来的一根野草。
许是方才小燕奴与燕福的对话惊了少年的美梦，少年坐起身来，恶狠狠的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对墙下的二人说道：
“喂，捡来的，跟老头练完剑了？打给本大侠看看！本大侠发发善心，指点你两招。”
燕福脸上憨笑不减，并没因为眼前这个少年的无理而恼怒。
女孩却立时怒了，转身娇喝道：
“你怎么叫福爷爷的！还大侠呢，幼稚鬼！”
做了个鬼脸，女孩吐了吐舌头。
白发老者却不气恼，枯皴的脸庞上绽放笑意，咧嘴露出豁如狗窦似的牙齿：
“没事，小侯爷身份高贵，老奴只是一个下人，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小燕奴，小侯爷让你打上几招，你便打几式让他望望，小侯爷是谪贬剑仙，明年浮沉十绝的剑魁热门，理不辨不明，道不争不达，便让小侯爷指点指点！”
少年吐了口中野草，翻身下来，似飞羽般轻盈落地，这少年生得也十分讨喜，横眉似剑，双目若星，瞳孔黝黑有神，似两只黑狗般灵动飘逸。右眼下长着颗不大的泪痣，与眉宇相称。
穿一身白色袍衫，虽举手投足间还显稚嫩，却也有了几分仗剑侠客的风采。
说道：
“就是就是，本大侠指点你武功，捡来的，珍惜机会吧！别人我还不稀得教呢！”
少女不情不愿，但福爷爷都如此说了，也只好拿起剑来在巷中舞了一段。
剑声破风，少女一招一式都带起赫赫风声，不多时便将剑招打完。
“还不错，就是和本大侠比……”
少年还没说完，自巷口走来个穿着襦袍的中年人。
远远说道：
“小燕奴不错啊！一招一式都颇有点女剑仙风采了！”
走到跟前，众人看清模样纷纷躬身行礼。
“叶伯伯！”
“叶先生。”
小燕奴见来人是叶裳青，刚才被少年激出的气愤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喜笑颜开的把住叶裳青的胳膊，撒娇道：
“叶伯伯，你都几月没看小飘零了，这回给我带没带礼物啊！上回走的时候还说下次给我带霖州绣娘绣的飞鸟来着！”
叶裳青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自胸前掏出一方精细的青色手帕，上面用绢丝细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知了，笑道：
“这来时走的急，走的时候才想起给你带礼物之事，书院里找了一通只有这去年霖州盛夏诗会上剩的一方手帕，但绣的却是松寒蝉，我怕你不喜欢……”
燕奴抢也似的从叶裳青手中把手帕拿来，欣喜说道：
“喜欢！叶伯伯送我的，我怎会不喜欢！伯伯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下回再带多些便行了！”
叶裳青苦笑两声，说道：
“你啊，你啊！怎如此会讨人欢心！下回叶伯伯再给你带！”
又转身对一旁的少年说道：
“小佑黎这一年也长高了不少！等你明年入了浮沉十绝，我再送你一把好剑可好？你不一直想做个少年游侠吗！”
少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拱手道：
“谢谢叶伯伯！”
一旁把着叶裳青胳膊的女孩却砸了咂嘴，低声啐了一句：
“劳什子的少年游侠！”
叶裳青不管两人斗嘴，对燕福笑道：
“福叔，这一年不见，衰老了许多啊，远远的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燕福笑笑，说道：
“老奴如今牙都豁了，狗窦大开！不像叶仙人，还似初见时般年轻潇洒！”
“诶！也不是，这明年又是浮沉仙会选评天下仙人，书院事务繁多，一年多也没歇过，我这身子骨也不比从前了！”
转过头来，叶裳青对还在斗着嘴的小燕奴说道：
“好了好了！小燕奴放开叶伯伯吧，你叶伯伯找你父王有要事呢！”
小燕奴嘟了嘟嘴，却听见“要事”二字，忙问道：
“叶伯伯！是二公子的事情有转机了吗？”
轻轻拍了下小燕奴的脑袋，叶裳青佯怒道：
“你啊你啊，练好你的剑！剑招虽一板一眼，但太过循规蹈矩，缺了行云流水的意蕴，你安宁哥的事情自有大人操心！”
“哦…”燕奴双手摸着被叶裳青拍打的额头，委委屈屈的说道。
“福叔，燕王可在燕归堂里？”
“诶，是，王爷在燕归堂上，我随先生一起进去，给叶先生沏茶！”
叶裳青点了点头，六年前燕王便遣散了一应王府丫鬟家丁，玉减，翠岩这些故人女儿也都托南相寻了好人家，男性家丁也在南疆各军中安置，如今偌大的王府，只剩下燕福一个老奴。
满眼尽是萧瑟，王府门上布了层细细的灰尘，昔日迎风招展，颇具气势的玄鸟旗摘了下来，廊轩旁花花绿绿的绿植如今只剩下荒草。
庭院里两颗柳树许多年前便枯了，让燕福砍了去，柳木烧火烟大，这往年调笑春风的绿瀑，如今连薪木都做不上了，堆在墙角无人问津，几年便也腐烂，既而消失，成为虫子和泥土的养料。
叶裳青驻足揽去廊轩红柱上的蛛丝，看着燕来亭里破败萧瑟的景象，又想起十几年前初次见燕王南相时把酒临风时的场面，暗自有些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