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玉减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燕王妃吃了几口,便借口带些菜给身体不适的王夫人后离席了,顺便把玉减也叫进厢房劝慰。
吃午饭时来了几个相府家丁,说是府上有人拜访,南相胡乱趴了几口干饭也便离席回府了。
吃罢了午饭,众人无事,百无聊赖之下,栾平易便想让濒湖子看看两个孩子,看有没有温养滋补的方法。
修玄要从娃娃抓起!
生逢乱世,自身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据说西秦有上古家族,自孩子出生时便用祖传秘方药浴,每日浸泡直到七岁,长至成人,皮肤便坚硬如铁,刀枪不入,三个一品高手可战仙人。
濒湖子也不推辞,从医多年,襁褓时患有隐疾的孩童也见过不少,闲着也是闲着,便也同意帮忙看看。
栾平易进了厢房,与燕王妃把事说了,玉减翠岩抱着两个公子随王爷出来,燕王妃也紧紧跟在身后。
出来,却看见濒湖子叶裳青两人出了廊轩,远远走到府门旁边说着什么。
栾平易让燕王妃在堂中稍后,准备自己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却看见燕福抱着个襁褓冲进了堂中。
濒湖子仙力萦绕,先于燕福便进了自己厢房,取了自己的针灸包袱跟着进来。
栾平易镇下心神,仔细的看了看燕福手中抱着的襁褓,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瘦小婴儿,双目紧闭,黝黑瘦弱,细若手指的脖颈涨得紫红,小嘴微微张开,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燕福将孩子小心捧给濒湖子,对栾平易说道:
“安平公子让阎罗卫送来的,说是捡来的女婴,父母让马贼杀了,他只救下了小女孩。”
“怎不在陇南救治?孩子这么小,折腾得起吗?”
燕王妃有些心急,也站起身来上前查看。
濒湖子将襁褓解开,脱下了孩童的衣服。
看见孩子自脖颈之下全身泛着醒目的黄色,又撑开了婴儿的眼睛,连眼白都透着黄色。
“核黄疸,还有轻微疝气外加风寒,不是什么严重病症,怎么还要送到京中医治,孩子太小,若再晚些时候,我也回天无术了?”
濒湖子叹息一声,手上动作不停,麻利的取了几支细针,附上微微仙力,在孩童身体上轻刺了几下,便转身出了燕来堂。
“我速去绛珠堂取药,裳清!若有变故,先施急救续命!”
叶裳青点点头,替孩子将被子裹好。
“那阎罗卫呢?”
“走了,安平说即到即还,不得耽搁。”
栾平易满心疑惑,怎么这普通的病症还要送回京中,害得这孩子险些丧命。
这阎罗卫即到即还的命令也是莫名其妙,自己还没辞了阎罗卫统领一职,这赴京的阎罗卫士便是留在京中,此刻别人也说不了闲话。
转头去看叶裳青,想询问缘由。
叶裳青咧了咧嘴,却抱着孩子扭过头去,不与栾平易对视,沉默不言。
他心中已经猜出个大概,这许如镜状告一事拿出的唯一物证便是云州刺史何止水的书信,云州划归陇南道辖管,想来并不是栾安平不想在陇南整治,而是不能在陇南诊治。
帝家的黄疸,是为不详!
哪怕这不是安平的孩子,不是帝王家的孩子,哪怕此事违背天理人伦,但状告一事已将齐王一党与燕王敌对之事挑明,对待敌人,这些衣冠禽兽又哪里管得上许多。
我说他是,他就是!
捡来的孩子,也是不祥!
杀人为次,诛了栾安平那颗滚烫的心方为上。
背对着栾平易,叶裳青冷笑了一声,自己都能想到此刻陇南道里如今充斥着的声音,“救治不详者!是为大栾罪人!”。
如此的高帽下,又有几名医者敢收治病人。
栾安平估计也是万般无奈选择了如此凶险之法,陇南已是这样,若再到周边州府还是碰壁,耽搁了时日,那女孩便当真九死一生了。
南疆军中又不可去,思来想去便只有霖州书院和京城王府能确保对婴儿施救,矮子里面拔高个,权衡之下,陇南离京城更近,成了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了。
如此针对,恐怕他这个巡查陇南吏治的皇命,也是艰难险阻,困难重重。
可偏偏又不能让燕王知道自己的境遇,若冲动之下,再来次持剑闯宫,或是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反倒正中了那些正愁无有理由弹劾燕王的刀笔吏的下怀。
正如栾平易给二公子取名时所希冀的那样,如今燕王府万事不求,只求个安宁。
若想安宁,没有弹压百官的实力,只能忍气吞声。
不到盏茶功夫,濒湖子便负箧进来,带回满满一箧草药,身后跟着紫苏仙人。
又详查了一番孩子的状况,濒湖子捋了捋胡须,道了声“还好,还好!”
便将孩子交给紫苏,又唠叨了几句禁忌,让紫苏去煎药照顾孩子了。
“村夫,你不亲自去治疗吗?”
“紫苏毕竟还是女仙,细枝末节做得还是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好的,我刚看了,应该没有问题!”
濒湖子捋了捋胡子,却突然怒道:
“不过此事我倒真想问问,你姓叶的给燕王长公子授业,便教会了他,人命如同儿戏?他可知,这孩子还不足月,长途跋涉之下,不是救他,而是害他?”
濒湖子直言不讳,丝毫不在意身旁的栾平易,医者仁心,最看不惯的便是将生命视作儿戏,此事!违背他医者的原则!
叶裳青蓦的转过头来,神色冷峻,微启双唇,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有些悲凉,此事若说了便违背了自己这个弟子的初心,若不说,却又凭空背上了这儿戏人命的骂名。
他突然有些恨,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聪明,就凭黄疸便将事情看透,若看不透,如今孩子救了回来,众人只当是栾安平思虑不周,经年累月后便不再提起。八壹中文網
已是暖春,想来霖州天穷山麓下的榆钱又在飘飘然落满山岗,是春江水暖的日子了。
叶裳青却倏然觉得,有些微寒。
神色渐渐落寞下来,他惨笑着说道:
“此事怪我,此事怪我,怪我没曾教好!安平还小,思虑不周道,濒湖子你消消气!”
叶裳青替濒湖子添了新茶,递了过去,濒湖子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栾平易不言不语,似是突然苍老了几分。
天下父母,又有几个真的不了解孩子呢。
燕福看出了叶裳青脸上的苍白,也叹息了一声。
他看着栾安平长大,也知道他绝非如此不懂事理,轻视生命的人。
有一件事,他不曾说,叶裳青也不知道。
那个穿着黑袍,脸上满是干下泥土的少年,拉住那已然有些踉跄的喘息瘦马,从怀里将婴儿小心递给自己,郑重说了句:
“福爷爷,这孩子父母让马贼杀了,身患疾病,务必请我师父治疗,千万别说我送来的,只说是我命阎罗卫送来的。”
“可若王爷问起……”
“便说我命阎罗卫即送即回,不得延误,关于我的事,福爷爷,你切记莫提一字!”
少年脸色蜡黄,瘦弱了几分,眼眶中满是血丝,似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他说完了话,一拽缰绳,赶了那不情不愿的马儿,向远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