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义出事之前一年多的时候,我们手头有一个案子,”既然已经开了头,纪渊自然不会瞒着夏青,便向她讲起了当初的一件事,“被害人是一个男孩子,死在了当时近郊一处没有交工的住宅楼工地里面,被发现的时候尸体上面可以说是遍体鳞伤,法医认定是被人殴打折磨致死的。
夏青不知道为什么纪渊会忽然说起这么一桩过去的案子,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考来W市公安局,所以对此并不清楚,便仔仔细细的听着。
“最后我们抓到了三名从犯,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作案过程,的确是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看那个小男孩儿老实巴交,穿的用的似乎家境也不好,所以就想要捉弄他取乐,把他给带到那个废弃工地上面进行殴打,没想到过了头,人死了。他们当初选择这个男孩儿的原因,就是觉得他家里穷,所以就算打伤了,随便赔点钱就可以摆平,不会惹上了惹不起的人。”
“三名从犯?那主犯呢?”
夏青听到这里,有些疑惑。
“主犯跑掉了。这个跑掉的主犯是个外籍华人,说是外籍,实际上只不过是因为父母长期在国外经商,主犯本人从出生之后没多久就一直在国内的祖父母身边生活,算是个家境不错的二世祖。
我们在锁定了他的嫌疑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对他实施抓捕,但是非常蹊跷的是,他几乎是赶在我们实施抓捕之前,紧急购买了机票,飞往国外了。
因为对方是外国籍,对方国家与我们又没有引渡协议,这种界别的案件,申请国际协作也不太现实,除非那个主犯再回国,否则我们只能干瞪眼。”
“所以你觉得那个主犯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夏青皱眉问,她听到这里就已经大概猜到纪渊当初的疑虑会是什么了,只是还没有那么确定。
“对,时候我也调查过,那名主犯在购买机票之前还在外面和别人聚会,在外面唱歌,然后中途忽然离开,直奔机场。”
纪渊对这一点毫不怀疑,“一个在外面正在鬼混的人,怎么可能随身带着护照?并且一个将近二十年都没有怎么出过国的人,忽然之间国内的学籍也不要了,随身甚至连行李都没带,直接买了机票就飞走,这么仓促,如果不是临时得到了消息,怎么可能?”
“那是谁给他送的护照呢?他的爷爷奶奶?”
夏青问。
纪渊摇摇头:“他的爷爷奶奶在那之前一直没有离开过家里,但是当天有一些送餐的、送快递的出入过他们家,我们怀疑应该是这里面有人帮他们拿了护照帮忙送去机场,但是无从查证,他的爷爷奶奶一口咬定不知道孙子去了哪里,还正打算报警找人呢,我们也没法儿拿那两位老人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认为这件事和郑义有关系?”
“因为那名主犯在案件调查的初期,其实一度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当中过,但是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怀疑,当时的调查方向还是认为杀人的理由应该是有的放矢,谁也没有想到那样残忍的把人折磨死,竟然就纯粹是为了找乐子。”
纪渊说起当初的那个案子的时候,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是让一个这样的魔鬼逍遥法外,提起来依旧感到心情异常沉重:“在那之后,这个案子就算是结了,大概过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我发现郑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最新的手机,身上的穿戴也多了一些名牌货。
郑义的家庭状况你是知道的,所以我觉得有些惊讶,问他怎么会突然花钱买那些东西,明显已经有些超过了他平时的经济能力,他轻描淡写的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他要是早点看开了,让自己更体面一点,说不定陈清绘也不会那么不拿他当回事,不会觉得他配不上她了,后来又说,要是他有钱有势,就算陈清绘瞧不上他,也照样有人那他当宝贝一样。
当时我也没有往最坏的可能性去做联想,只当他是还没有看开,所以用这种事情去和陈清绘赌气,劝了他几句,他也不太往心里去,我就没有再提。
之后我对于那个主犯跑掉了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郑义反而对这件事特别缺乏热情,态度很消极,我提起来的时候他甚至会有点不耐烦,我那时候觉得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似乎和以前也不大一样,变得消极了很多。
大概出事之前大概三四个月的时候,郑义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经常魂不守舍,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等到导致那场悲剧的案子立案之后,他又忽然一反常态的非常积极,一副恨不得赶快破案的样子,之后就出了事。
郑义状态低迷的那段时间,大家都有感觉,董大队还找他谈过,所以事后有人偶尔提起来,都觉得他那个时候就好像是一种回光返照的表现一样,感到很唏嘘,我却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觉得郑义有可能没有经得住诱惑,犯了错误,之后可能又惹上了什么麻烦,最后为了摆脱麻烦,就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可是他这么做的代价会不会有些太大了?”
夏青听完了纪渊的讲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既觉得纪渊的思路是合理的,又觉得最后推断的结果有些不合理。
纪渊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一直没有办法去和别人说出自己想法的原因,我自己都不明白,假如真的是这样,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可是除了这种解释之外,整件事情就更加的说不通。
郑义是队里面除了康戈之外对我最熟悉,最了解的人,康戈一直借调在外,所以郑义就成了唯一对我各方面都了如指掌的那个人。
郑义的射击水平很高,这方面他很有天赋,我的水平和他差不多,但是当初训练的时候,我需要付出比他更多的努力才能达到这样的成绩,那天如果换成是我埋伏在旁边,恐怕我都没有办法打得那么准。除此之外……”
纪渊停下来,沉默了几秒钟,似乎也是在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在我结束了心理疏导之后,没有正式回来回复日常工作,那一段时间董大队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违反纪律,请几天假什么的都好说。
我那段时间就一个人查,费了一些功夫,不过总算有了一点眉目,查到了一个人,在当初那个主犯外逃的时候,这个人和他曾经在机场碰过面,这个人给了主犯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两个人全程没有交流就各自分头走了。
我怀疑这个人是去给主犯送护照的,那么既然能在那个时候准确的守在机场给主犯送护照,应该就是得到过消息,所以我就想找到这个人,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顺便也等于把当初到底是什么人透露了消息给揪出来。
说心里话,我那个时候虽然行动上是想要印证,但是骨子里真正希望的是查清楚事实真相,证明我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是错的。”
夏青默默的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刺痛,很多时候来自于敌对一方的伤害并不可怕,反而是身边关系亲密的人对自己的背叛最最伤人。
更何况如果纪渊的推测坐实,那边就不是简单的背叛而已,那是要命啊!
“那你查到那个人的下落了么?”
她小心翼翼的问,因为心里面紧张,两只手下意识的揪着自己的衣襟,把衣襟都给攥皱了也没发现。
“查到了,”纪渊笑了笑,那笑容里完全没有喜悦的成分,反而带这种自嘲,“那个人死了,死于意外,鉴定结果是醉酒之后坠入路边的水沟中淹死了。
出事地点比较偏僻,所以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及时发现,那个人就带着过量的血液酒精浓度,脸朝下趴在一个宽一米多的水沟中,被深度只到脚踝的臭水给淹死了,处理这个案件的法医说,可能是醉得太厉害,所以摔进去就失去了意识,就算水很浅也可以溺死人,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这是距离你和郑义那件事多久之后?”
夏青问,听到纪渊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重了。
“一年多。那个人被溺死的地点,距离他最后被人发现离开的小饭馆很远,距离他住的地方也很远,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一个人深夜里喝得醉醺醺跑到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从那以后,当初那个主犯外逃的案子,就彻底断掉了。”
夏青听到这里,忽然之间一个原本让她困惑不解的问题便有了答案:“你从出事时候,不管郑义的父母怎么迁怒你,过分的差使你,折腾你,你都毫无怨言,有求必应,几乎是随叫随到,其实你是希望能够通过和郑义的父母保持联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郑义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还有陈清绘。”
被夏青猜到了自己的意图,纪渊索性再帮她补充一个,“郑义对陈清绘的执念是一直都在的,否则也不会在出事之前,忽然开始往自己身上使劲儿‘投资’的时候,心里头还没有放下陈清绘,所以在那之后,陈清绘一直断断续续的和我取得联系,我不想让她有什么误会,所以没有怎么回应,但也没有彻底的和她断了联络,也是出于这样的一种考虑。”
“这几年里,你应该是没有能够从郑义父母还有陈清绘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
夏青叹了一口气,“郑义父母突然拿到什么补偿款,换了大房子,这件事情你说过挺不对劲儿的,之后他们叫你去,你也没有发现什么吗?”
“他们敢叫我去帮忙,我就已经没有报太大的幻想了。”
这倒也是,如果郑义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确实诈死,那就万万不可能还把儿子原本的同事往自己家里叫,更别说从后来的事情来看,他们连陈清绘都没有放过,努力抓住每一个可以让他们捞点好处、占点便宜的人。
所以郑义的父母有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任何情况,只当郑义已经因公殉职,但是他们不知情,和那笔来路不明的钱到底是不是和郑义有关,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必然联系,并不能通过他们的不知情就推翻纪渊的怀疑。
“上一次那个一直没有破的悬案发生的时间,比醉酒淹死在水沟里那位就晚了不到半个月,之后本地就再也没有过那种双保险式的杀人手法出现过,外地范围太大,我暂时也没有办法去确认,一直到这一次,康戈他们又遇到一件。”
纪渊顿了顿:“所以夏青,有两件事,我必须向你提前说明。
第一,我们两个平时的工作时间基本上都在一起,但总有落单的时候,我希望你进来减少一个人独自外出的次数,提高警惕,遇到可疑的人在周围出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第二,如果有那种必要,我可能会需要和陈清绘打一些交道,我需要你理解,并且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