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问,方梦菲顿时就哭得更加伤心了,很显然是被夏青给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她剧烈的抽泣起来,一时之间伤心的情绪无法自已。
夏青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比较好,她个人更倾向于不劝,因为人的情绪积累到一个程度,总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对于方梦菲本人来说,把淤积依旧的情绪进行一次倾倒对她的身心健康来说是有好处的,而对夏青和纪渊这一方来说,一个情绪一度失控的人,比极度自控自制的要更适合沟通。
毕竟人在比较强烈的情绪面前更容易说出一些心里话。
夏青给方梦菲塞了几次纸巾之后,方梦菲才逐渐情绪趋于平稳,哭了半天估计她也累了,又因为哭得很伤心,缓和下来之后连嗓子都有点哑了。
“对不起,我失态了……”方梦菲用夏青塞给她的纸巾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夏青对她温和的笑了笑,“看出来你应该也是压抑了很久,借着这么一个机会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
“我刚才被你给说中了,”方梦菲哑着嗓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夏青说,“我一直也不愿意承认,因为我希望别人都觉得我和星波是完全平等相处的两个人,我不希望别人觉得我不如星波,星波比我高一筹什么的,但是归根结底,其实真正这么想这么看的人,其实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自从受伤了,不能跳芭蕾了之后,心里面一直就非常的痛苦,我觉得原本我们两个人之所以会走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我们的梦想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去飞的,我们两个会齐头并进,比翼双飞。
结果好端端的,我忽然受了伤……从此以后他就还是一个走向艺术道路的人,说不定还会有机会成为青年舞蹈家之类的,而我呢?我能做什么?那个时候我其实也是相当的茫然,所以后来涉及到找工作的时候,星波跟我说,让我先找,他来迁就我,我其实心里面知道这样一来会影响他的前程,可能还会耽误了他在芭蕾舞方面的发展,但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就同意了!”
夏青默默听她说这些,知道经过了一番痛哭之后,自知情绪崩溃已经昭示了许多东西的方梦菲,这会儿终于收起了之前许多的冠冕堂皇的说辞,开始诚实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两个人之间的实际情况了。
之前方梦菲那种始终保持着冷静克制的情绪状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既是一种理智的表现,同时也是一种努力做出来的掩饰。现在克制不再,冷静也随着眼泪的决堤而崩溃,掩饰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我们以前共同的朋友,都没有办法理解我们两个后来的选择,他们的想法跟你们刚才的差不多,都觉得明明是我去迁就星波的前程,对我来说影响可能并不算大,但是对星波而言绝对是更有利的,甚至我们毕业前,就连我们学校里的专业课老师,听说了星波的求职意向之后,也对他规劝过。
我其实心里面是很清楚的,这么做委屈了星波,但是我还是半推半就的默许了他的决定,很快就找到了我现在的这个工作,而且……而且……”
方梦菲的眼睛又一次盈满了泪水,她抽噎了几下,才能够稳住情绪继续说:“其实我当时不是没有办法在有芭蕾舞团的地方找到这一类的工作,我是一心想要挑一个没有芭蕾舞团的城市就业的……一方面我觉得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在原本的行当范围内,那我们就都还是一条起跑线上的,我们就不会拉开距离。
另外一方面,我也觉得星波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当初在学校里面对他有好感的女生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就是当时有的老师都反对他谈恋爱,认为他是一个有天赋的好苗子,早早开始谈恋爱,涉及到没怎么样呢就走入婚姻殿堂,会影响到星波的舞蹈职业寿命,所以非常非常的不看好我们。
我……我就希望能够通过星波这样的一种选择,来证明他是爱我的,这样一来,我心里面的不踏实也就会减弱,我也会觉得更踏实更安心一些。”
夏青叹了一口气,方梦菲的这种选择让她感觉到有些不知道该作何评价才好,狭隘固然是有些狭隘的,自私当然也透着自私,但是这种狭隘和自私的背后,是一种深入骨髓里面的自卑和严重的缺乏安全感。
所以说,方梦菲和冯星波之间的感情或许是真的很稳定很好,但是他们感情稳定的基础完全建立在冯星波对前途的自我牺牲,以及方梦菲的掩饰。
当然,暴露出这样的一面,也证明了此时此刻方梦菲的坦诚。
原本方梦菲表示如果迁就冯星波的前程就会委屈和牺牲了自己的,夏青听了还觉得有些纳闷儿,毕竟方梦菲只不过是一个幼儿园里面的舞蹈老师,而那所幼儿园在W市也绝对算不算是特别数一数二的,就规模而言,普普通通,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绝佳之选,就这样条件的幼儿园来说,在冯星波能有更好发展的城市应该也不难找到,所以之前方梦菲的说法很显然说不通。
现在她这样哭着坦诚表达自己的想法,说法便合理起来了。
“很显然,做了这种决定之后,也并没有真的让你觉得心里面踏实。”
夏青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对方梦菲说,如果方梦菲真的因为冯星波前期的牺牲和让步而感到心安,那么她的情绪就不会崩溃在方才的那样一个节点上了。
方梦菲果然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她两眼红肿,缓缓点了点头:“本来我以为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就可以继续比翼双飞,齐头并进了,结果到了这边,工作的时间越来越久,需要涉及到的事情和人都越来越多起来,我呢,在幼儿园里面,面对的是一群小孩儿,所谓的舞蹈课程,不过就是带着一群小孩儿乱跳。
星波那边就不一样了,就算没有成为一名不错的芭蕾舞演员,至少他也还是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创造价值,他成了他们单位那边离不开的男芭蕾舞老师,教过的孩子,有在外面拿了奖的,把他的名声又给推了出去……
我心里面真的非常非常的不踏实,我知道星波跳芭蕾的时候有多大的魅力,所以我就很怕,我怕懂得欣赏他这种魅力的不止我自己,我也怕他以后成了桃李满天下的著名少儿芭蕾舞教师,而我还是老样子,那我就配不上他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好像是为了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那一番话似的:“其实前面我说谎了,星波替他单位那个女同事出了头之后,回家虽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但我越想就心越慌,我知道他不是那么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平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属于独善其身的那种。
以前我还问过他,有的时候他单位那边搞什么团建活动,他都找理由不去参加,年会什么的,也是过去坐一会儿就走,能不多逗留,就坚决不多逗留,没听他说跟单位里面的哪个同事关系特别的好,结果忽然之间,他为了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去提人家出头解围,还不惜得罪那个在他们单位有入股的人,我这心里面要说一点都不担心,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你知道冯星波帮忙解围的那个人是谁吗?”
夏青问。
方梦菲点点头:“我知道,因为星波也没有想瞒着我什么,我听他说这事儿之后,其实心里面就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我又不想让他看出来,毕竟如果他看出来我已经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那接下来他也就不大可能跟我说什么实话。
所以我就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跟他聊天,问他是哪个女同事这么有魅力,居然让人这么穷追不舍,长得什么样,平时性格什么的怎么样。
其实这个人到底什么样,我根本就不感兴趣,我就是想看看星波说起来她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也比较敏感,所以我觉得如果星波对那个女的有意思,我肯定能看出来。”
“那你看出来了么?”
“没看出来,星波说起那个女同事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特别的情绪,挺平淡的,他还跟我说,他会帮那个女孩儿,主要是因为考虑到了我的遭遇,如果我们园里的那几个体能老师能这么热心肠的话,说不定早就把曹本林给吓跑了,我也不会被纠缠得那么苦恼,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相信了。”
“你相信了?”
夏青笑了,很显然是不相信方梦菲这个说法的。
方梦菲被她这么一反问,顿时窘迫起来,说起话来都有那么一点结巴了:“我……我是相信的,我对星波真的是没有什么不能信任,但是后来我确实也是没有放下心来,不过这个跟星波没有关系,因为我能相信星波,我可信不过别人啊!我知道星波的个人魅力有多强,我没法儿放心!”
“所以呢?你后续又怎么进行过确认么?”
夏青问。
方梦菲原本的情绪还有一些小小的激动,现在被夏青问起来,却忽然沉默了,她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两只手放在膝头,仿佛是无意识的,用右手一下一下的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把本来白白净净的一根手指头,硬是给扯得皮都泛红,甚至都有一些肿了起来,看着都觉得有点疼,她却没有察觉一样。
“我去过星波的单位。”
方梦菲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了口,本来夏青还以为她说这些会有些勉强和不情愿,没想到她开口的时候,倒好像是一种豁出去之后的解脱感,“其实今天听说星波出事之后,我的内心里面就一直都非常的煎熬,一方面失去了他我很痛苦很伤心,另外一方面,我还有一件更痛苦的事,那就是一件一直我忍着没有去寻找答案的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我知道他帮女同事出头之后,我就一直都沉浸在那种不仔细的煎熬当中,我觉得他身边的那些女孩子,就像你说的那样,她们都是芭蕾舞的内行人,所以星波的魅力体现在哪里,别人看不出来,她们是肯定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边是一群年轻漂亮有气质的芭蕾舞女老师,有共同语言,有共同的事业,另一边是只能在幼儿园教小孩子乱蹦乱跳的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安心。”
“那这里面有涉及到什么是你没有来得及去向冯星波询问的东西?”
夏青对此时此刻方梦菲表达出来的那种情绪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明白她说的答案是什么,这和她跑去冯星波的工作单位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偷偷去的星波的单位,本来我以为我低调一点去,说不定能看到他是怎么跟女同事相处的,跟他会家里面来表现出来的一样不一样,我到那边转了转,发现没有人认识我,星波那天是被他们经理带出去做宣传了,也没在,我就在那边呆了一会儿,正好听到有几个教芭蕾舞的女老师在走廊里面聊天。
她们不知道我是星波的女朋友,所以聊天也没回避我,星波有不在单位里,所以她们聊得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我就听她们说星波光是嘴上说有女朋友,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别说本人没见过了,照片都没有看到过,到底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都不好说,说不定是星波害怕被别人纠缠,所以随口搪塞的,万一星波真的是单身,她们那里的谁谁就有机会了,而且说不定星波真的对那女的有意思呢,不然为什么要‘英雄救美’,可能就差那么一层窗户纸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