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曦瞳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斟酌词句。
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做了这么多事情,耍了这么多手段,也如愿嫁进了周府,总该满意了吧。为什么看你的样子…好像依然不太如意呢?”
这句话如同平地上一个惊雷,把易梦芊惊得不轻。
她袖子下的手不自主地就有些颤抖,所谓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什么事情……
她想不通,只盯着眼前的地板,好像那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突然长出了什么东西让她着了迷。
她在脑海里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对方…到底知道多少?
秋曦瞳也不说话,只见易梦芊突然变了脸色,嘴唇紧紧地绷着。
她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小家碧玉样的,而这个时候,虽然只是侧面,她都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尖刻。
远处宝刹寺敲起了钟声,那钟声将易梦芊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的,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微微发凉。
秋曦瞳“嗯——”了一声后道:“从哪里开始说呢…不如就从你嫁进周府开始吧。张少夫人,啊,这么叫好不习惯,还是叫她徐家姑娘吧,想必她自己也更喜欢徐家姑娘这个称呼。”
易梦芊迅速地瞟了棺材一眼,没有吱声。
秋曦瞳继续道:“我后来一直在想,她连私情都破罐破摔地承认了,也聪明地知道不把我扯进这件腌臜事里,但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害了你跟周公子呢?”
那晚的事她是后来才听秋遇安说了这许多细节的。
事后她也觉得徐然说得对,连子虚乌有的私情她都能承认,为什么不承认坑了易梦芊?
反正闺秀们都知道她俩打小就不合,易梦芊嫁进周府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多认一条少认一条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都是过了好一阵子才想到的,她那会儿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觉得徐然忒不是人,试图给自己下绊子不说,还连累了无辜的易梦芊。
“我怎么知道,可能少一桩罪名,便少一些指点吧。”易梦芊随便胡诌道。
反正徐然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谁知,身旁的秋曦瞳竟轻轻笑了起来,只听她清脆的声音道:“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但我现在明白了,你跟周公子的事果然不是徐家姑娘的手笔。”
“何以见得?”被人说中事实,易梦芊不由得有些愤怒和惶恐。
可是她又发作不得,她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何以说得如此笃定。
秋曦瞳慢慢地道:“我刚才说,她知道不要把我扯进这个事情里,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把我扯进去呢?我当时又不在未央宫,我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然来把她叫走的时候只有苏彻在身边,后来也就秋遇安、方少贤知道,闺秀们一个瞧见的都没有,至于那三个男子,嘴必然是严得很的。
易梦芊的心突突地加快跳动了起来,该死!自己怎么百密一疏!
她紧握着椅子的把手,尽力让自己别再抖了,尽力让自己赶快冷静下来,可她发白的骨节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秋曦瞳道:“我跟着她一路走到未央宫,路上根本没碰见什么人,就连母后都不知道与我有关。你要是知道,那你肯定是看见我俩一块儿去了未央宫吧,至于你跟在后面又做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谁让我不中用给迷晕了过去呢。”
她猜得基本八九不离十,总不可能是周岚跟在后头算计了她吧,怎么看这桩婚事都是易梦芊占的便宜大。
更何况周岚要是真的早看上易梦芊,怎么舍得她用这种方式嫁进周府,那边董默可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把伍灵韵娶回家的呢。
“后来你在城门口唱的那一出戏,当真是好手段。确保了自己的正妻地位不说,还为自己的名声正了名,让周公子对你多了份怜惜。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举多得的好事。”秋曦瞳又道。
城门口的那一段并不是什么秘密,易梦芊当时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抢占上风这才好叫周岚骑虎难下。
她只是没算计到连周夫人都追了过去还要给她下跪,若不是这一出让这个婆婆没脸,周夫人也不至于这么讨厌她。
“你怎么就肯定这是我的手段,我就不能是个贞洁烈女吗。”易梦芊狡辩道。
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但还是想给自己挣回一点脸面。
秋曦瞳听罢笑了起来,好像易梦芊刚才给她说了个笑话似的。
等她笑够了,才继续道:“烈女的方式有很多种,你若是铁了心要出家,这会儿也就不会以周家少夫人的身份坐在这里了。再说,你算计了半天才把周岚算计到床上去,难道就为了个贞洁烈女的名声?”
易梦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对方把她的心思说得那么直白,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忍冬一样。
更让她害怕的是,秋曦瞳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其他人未必就完全不知情。
脑海中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秋曦瞳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又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的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易梦芊冷冷地问道。
她此刻装也不屑于去装了,反正秋曦瞳什么都知道,这里又没有旁人,她再装也没有意义。
秋曦瞳道:“是那块玉佩。”
“玉佩?”易梦芊有些不解。
秋曦瞳解释道:“你说你及笄的时候你父亲送你的玉佩,后来被摔裂了的那块。”
易梦芊这才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及笄礼的玉佩,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佩,是她为了让别人怜惜她再自责而编撰的。
那块玉佩给周岚拿去了,她嫁进周府后几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见易梦芊的样子有些困惑,秋曦瞳道:“周公子以为他碰坏了你宝贵的玉佩,是以到处想办法想找一块一样的赔给你。可是他却不曾知道,那块玉佩早在他之前就被梁三公子碰坏过一回,至于到底是不是梁三公子碰坏的……”
她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易梦芊的神色,然后笑道:“……我想大约也不是吧。”
“你怎么会知道。”
事到如今,再去辩解有什么用,被人看穿到这个份上,易梦芊反倒平静了下来。
既然秋曦瞳明明知道这些事,却一直没有说出去,想来以后也是不会说出去的了。
见她如此坦荡地就承认了,秋曦瞳反而稍稍惊讶了一小会儿,随后解释道:“周公子跟我二哥有点交情,他找不到那玉佩,自然就找到宫里来了,二哥又哪里懂这些姑娘家的配饰,便来找我了。说起来我还去宫中库房里翻过,结果却没有找到差不多的。”
易梦芊那块玉佩成色不是很好,毕竟那又不是真正的及笄礼,宫里怎么会有那种成色的玉佩呢,她当时答应秋遇安会帮忙留意留意,所以对这块玉佩印象很深。
谁知后来某一日跟梁惠姚闲聊时,梁惠姚就提起她三哥曾经撞掉过易梦芊的玉佩,自己便把一块很喜欢的昆山玉佩赔给了对方。
梁惠姚说这事儿倒不是有多舍不得那昆山玉佩,只是在那埋怨她三哥有多鲁莽罢了。
而秋曦瞳听着却留了个心眼,然后她装作无意地问了问那玉佩的细节,听着不就是周岚拿到宫里来自己还见过的那块吗?当下她就觉得奇怪了。
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种下,便会生根发芽,直觉告诉她易梦芊并没有那么单纯,她的本性也不是她印象里的那副单纯无害的样子的。
易梦芊听完这一段后,笑了一下然后道:“是我疏忽了,不过这倒提醒我了,我回去跟夫君说一声,让他别再去找那玉佩了,省得被更多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