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劈下,照得戴姨娘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像个黑夜里的女鬼一样,正从高处俯视着徐然。
徐然一瞥眼,猛地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肚子一震,那疼痛又翻了个倍。
稳婆却很高兴地喊道:“少夫人,胎位快正过来了!可以准备生了!”
戴姨娘听到这话后这颗心才放下来,也不去问稳婆这孩子到底哪里怪怪的了。
满屋子的血腥味冲上鼻头只刺得她额边的神经突突直跳,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当下把窗户开到最大就又走了出去。
至于雨水是不是会漂进来,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外头的婆子们还在聊天,这会儿见戴姨娘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徐然的死活,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大声地笑啊闹啊的。
戴姨娘也不管他们,只一间间屋子去找张冀去了哪,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人就不见了。
徐然耳朵里听着外头婆子们说笑,气得直欲呕血,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同理心了!
她现在可是在鬼门关边上,外面的人还有心思在那笑!
明明那些婆子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怎么这种时候还不能体会她的处境?
自己的痛与悲伤无法传给她们,她们的开心也无法传给自己,人的情绪,果然没法共享。
记得母亲生弟弟的时候,徐府上上下下都十分紧张,丫头们都如临大敌,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着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我徐家子孙”。
可是现在呢,庄子上的下人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自己相公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两厢对比之下,她眼睛一热,就哭了出来。
不过说起来,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好不好,应该是很好的吧,自己大哥都回来了,肯定会把父母都照顾得很好的。
想着徐府,想着起码还要再看一眼徐府,徐然一下全身就注满了力气。
她用力咬着嘴唇,闭着眼睛努力去听窗外的风声和雨声,尽最大的努力不去让那些说笑声入耳,而是专注肚子里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稳婆高兴地道:“好!好!少夫人!看到头了!再用力,用力啊!”
徐然两手死死地抓着被单,紧紧地咬着下唇,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自己刚才怎么能想着要死了,自己可还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起码还要抱着回一趟徐府的啊。
希望大哥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不要再不让自己进家门了,也希望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让两家再开始走动走动。
戴姨娘找遍了庄子,这才在自己房间里找到了张冀。
原来他抵挡不住困意,竟自己跑到戴姨娘的屋子里裹着被子睡了。
戴姨娘松了口气,好在这孩子没在雨天的时候出去乱跑。
看着张冀脸上的红疹子,戴姨娘不由得眼圈有些泛红。
这花柳可是绝症,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染回来的,明明药一直吃着,大夫也一直看着,却一丝好转也不见。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等到他们娘儿俩一块儿回了张府,再娶上一房可心的媳妇冲冲喜,这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对病情有好处呢。
每天对着个徐然,庄子上住得也不舒坦,可不是对养病无益嘛?
她怜爱地给张冀擦了擦刚才被雨水漂湿的脸,心里盘算着哪家姑娘才配得上自己儿子。
听说易家有个庶女叫易琳茵,长相和才情都不在嫡姐之下,嫡姐又嫁入了周尚书家为正妻,若是这易琳茵能嫁给自己儿子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突然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戴姨娘一个兴奋,忙把张冀推醒道:“快醒醒,冀儿!你儿子出世了,咱们看看去!”
张冀刚睡着又被吵醒,本来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发,听到“儿子”两个字,立马清醒了过来,马上穿好鞋跟着戴姨娘往徐然那边跑去。
虽说不待见徐然,但这孩子是无辜的,又是自己的骨肉,就在听到她给自己生了孩子的那一刻,张冀突然觉得脑袋里徐然的面目都柔和了起来。
可是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有点怪怪的。
没有婴儿的啼哭声,门口的婆子们也不再聊天,而是都噤若寒蝉一般站在那,只有炉子上烧着热水的“咕噜咕噜”声,和雨水打在地上的噼啪声。
总归是一点喜庆的迹象也没有。
屋子内也是静悄悄的,只有稳婆一个人在拍着孩子的屁股。
徐然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么,躺在那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她眉头深锁着,眉心间隐隐可见一团黑气。
或许是一直开着窗的缘故,屋子里的血腥气没刚才那么浓烈了。
戴姨娘一走进屋子,就伸手要去接稳婆手里的孩子。
稳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手一抽,一个转身就把孩子藏在了怀里,不让戴姨娘碰孩子。
戴姨娘心生疑虑,当下不管不顾地将孩子一把抢了过来。
怀里的孩子面色青紫,闭着眼睛小小的一团,然而那个脑袋却比正常的婴儿小了一大圈,眉目之间也跟徐然一样弥漫着一股黑气。
戴姨娘拍了他几下,可是不见他哭,只是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荷荷”声,让人心惊。
这会儿想来,刚才只听见婴儿的一声啼哭,确实是很不对劲,哪有新生儿哭一声之后就不再出声的?
张冀只看了一眼,便嫌弃地道:“这不可能是我儿子!这不是我儿子!”
戴姨娘不理他,只自顾自地拍着孩子,想要孩子哭出声来。
稳婆已经被吓坏了,只敢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戴姨娘拍着拍着,突然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拉开包着孩子的襁褓,发现这孩子除了胳膊也比一般孩子瘦些,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瘢痕外,下面居然只有一条腿!
她吓得差点站不稳,把孩子伸到稳婆前大声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你接生技术不佳?我的孙子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稳婆大哭着磕头道:“夫人!我实在不知道哇!这难产的产妇老身给人接生二十多年见过的也不少了,这也是第一次见啊!刚才…刚才我给这位少夫人正胎位的时候不就说这孩子怪怪的吗……”
戴姨娘倒退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这稳婆刚才说怪怪的,意思莫非是她给正胎位的时候只摸到了孩子的一条腿?
但是那会儿她不敢明说,自己也就没在意。
看着手里的孩子呼吸声逐渐微弱下去,戴姨娘疯了一样地晃着他,嘴里喊道:“醒醒啊!你快哭啊!你哭出来就好了!”
她伸出手扒拉了几下孩子的眼皮,可是孩子的眼睛并没有睁开,每次都是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眼神还有些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