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元宵。
元宵这日宫里不仅要摆宴席,甚至还要猜灯谜,这可是个在所有人面前大展身手的好时候,许多闺秀都十分期盼能被众人称赞一声“才女”。
原本身为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董默也应该是很期待元宵灯会的,可是正月间他却一直愁眉苦脸的。
伍灵韵的花盆送来有好一段时间了,可是他却一点也解不出伍灵韵出的谜题,可不愁死他了。
家里人都不清楚他在为了个花盆烦恼,只以为这位嫡公子考中了举人后还是每日窝在书房里闷头学习,不止学习正统的经史子集,甚至连偏门左道的一些东西都学了起来,还有一阵子特别喜欢看医书,时常跑去找府医请教。
董默的想法很简单,能找的线索他都去找了,既然土壤、树枝和花盆都摸不着任何头绪,那谜底肯定跟花盆本身有关。
再一想到伍灵韵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足不出户,肯定不可能知道城外的土壤是什么成分,他愈发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搜寻方向有问题,自己应该多多琢磨伍灵韵的心思。
她出身于医药世家,自己也慢慢开始涉足岐黄之道,那么出的谜题肯定也跟这医书有关吧。
想通了后,董默便找了许多医书日夜苦读,别的不说,他现在给人看个小风寒是不在话下了。
只是那土壤只是普通的土壤,没有掺着什么药渣,树枝也是普通的灌木,跟药没有一点关系,让他依然是摸不着头脑。
这日应该是进宫赴宴的日子,董默仍旧坐在书房里,翻着医书。
男子虽然不似女子那样要耗上许多时间从头到尾梳妆打扮,但也是要花一番功夫拾掇自己的。
于是董艺便寻了过来,看到董默还是维持着几个时辰前的姿势翻看医书,不由得道:“哥哥,你也该换衣服赴宴了,你待会儿代表的可是咱们整个董家的颜面,切不能马虎。”
董默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穿了新做的大红色长裙,跟新年正月倒是极搭,头上也戴着新打的一套头面儿,还插了支俏皮的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不仅不俗气,还可爱极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去准备。”董默敷衍道。
董艺皱了皱眉头,跨了进来,随手拿起他旁边摊开的一本书,道:“…你最近都在看什么啊?”
拿起来的是《伤寒论》,里面好些地方甚至还有自己哥哥的批注。
她一边翻一边嘀咕道:“我就知道你最近没在看什么正经书,母亲还逢人便说你现在就开始一刻不耽搁地准备考进士了,果然没这么简单。”
不过董艺没再问下去了,她是知道自己哥哥对伍家姑娘的心思的,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哥哥是想跟伍家姑娘多些共同话题才看医书的。
在书房走了一圈后,见董默依然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董艺有些气恼地提高了音量,大声道:“哥哥,你也稍微听一听我说话啊?”
董默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道:“好好,我这就去准备赴宴,艺儿别生气啊。”
见到他眼睛都有点红,董艺忍不住走过去,放柔了声音,问道:“哥哥,你最近究竟在烦什么?怎么总是足不出户的,还总是神神秘秘的,不如说给我听听?”
董默看了看她,她脸上还稍微带着点稚气,小辫子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倒是一副十分聪明的模样。
看着自己妹妹的样子,董默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韵姐姐送来了一个花盆,我到现在也没解出那个花盆的谜底,每日愁得茶饭不思,你帮我看看吧。”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花盆,董艺走过去,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看着她眉头轻蹙的样子,董默又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死马当活马医了,怎么就找上董艺帮忙了,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哪儿能解决他们这些“大人”的烦恼。
看了几眼,董艺便问道:“哥哥,你跟韵姐姐说过了什么吗?”
董艺问得很认真,一点要听闲话的神情都没有,好像只是在问今晚宫宴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似的。
董默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支支吾吾地道:“那日在魏府赏菊的时候…我…我……”
然后,他用力地吞了吞唾沫,才小声道:“……伍家现在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所以我…我……”
那次还是董艺帮忙把伍灵韵给引了出来,不过她却是没想到自己哥哥居然这么大胆,那日竟然直接就跟韵姐姐表明了心意。
一下子董艺就想通了,肯定是那日哥哥跟韵姐姐说了什么,十之八九是自己对她的心思,然后韵姐姐就送了一个花盆过来代表自己的回应吧。
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后,哥哥这些日子奇异的行为也都得到了解释。
也不怪得每一次宴会上韵姐姐都躲着她,就是怕她去问她对自己哥哥是什么想法吧。
董艺一边翻看着花盆,一边露出了暧昧的笑。
董默瞪了她一眼,啐道:“人小鬼大,我不会的你能会?快把花盆还我,别一下给你弄坏了。”
“瞧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董艺嫌弃地道,却不还他,只仔细地端详着那个花盆上手写上去的那个“森”字。
这是唯一一个能把这个花盆和其他花盆区别开的地方,看这墨迹就知道是后来手写上去,而不是烧制时就在上面的。
董默见她不放手,也不好抢,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不吭声,又道:“你解不出来的,快点给我。”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董艺这回把花盆放进了他手中,平静地道:“我解出来了。”
本来董默一边拿回花盆一边在嘟哝:“我就知道你也不会……”一听见董艺的话,马上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解出来了。”董艺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
董默不敢相信地道:“我解了这么久都不晓得是什么,连线索都没理出来你这才看了一眼就解出来了?你可别胡说啊,不然我可是会在灵韵面前掉脸子的。”
“这么久还没解出来,还嫌你不够丢脸的啊。”董艺毫不客气地道。
董默马上端起一副笑容道:“好艺儿,好妹妹,你就告诉你那蠢笨的哥哥,灵韵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董艺咕哝了句“这还差不多”后就指着那个花盆道:“呐,其他的不说,这个花盆的重点都在韵姐姐写的这个字上头。”
董默盯着那个“森”字,怎么也没瞧出来有什么名头。
董艺又道:“我猜你之前老往花匠那头跑,是为了这树枝,这盆子,甚至里头的土吧。”
董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董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韵姐姐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平日里最多看看医书,哪儿能那么了解这种花种树里头的门道啊,你一开始就想错了。”
说着,看了一下周围摊着的医书,随后,她继续道:“你瞧韵姐姐写的这个字,她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怎么会把字写得这么难看呢,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是了!自己手头还有伍灵韵当时在伍府提的诗呢!怎么就忘了拿出来对照一下笔迹!
董默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还举人呢,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董艺见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心说这个哥哥虽然学问和功夫都是一流的,但就是在这男女之事上不大灵光,不懂得姑娘家家的心思。
“你再仔细看这个字,为什么写的难看呢,其实细细看来每一个笔画都十分圆润有力,分开看的话,倒是三个写得十分好的‘木’字,对吧?”董艺继续道。
董默连连点头,艺儿说的都对!
比如最上面那个“木”字,中间的那一笔就没有为下面的结构让步,那一竖都快要插到下面的“林”中间去了。
再看下面左边那个“木”字,最后一个笔画也没有为右边那个“木”字让位,甚至两个木的撇和捺都是有点交错在一起的。
再想想伍灵韵留在董府的那句诗,那一手潇洒的字迹,和眼前花盆上的这个字的确不像出自同一人的手里,看来把字写成这样确实如董艺所说,是伍灵韵故意的。
董默越想越觉得董艺说得有道理,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董艺继续道:“那韵姐姐为什么写成这样呢?说明这根本就是三个‘木’,不是‘森’,如果是三个木的话,这不是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好吗?”
“不错,四平八稳,是好字。”董默道。
可是即使把这个字拆成了三个木,他还是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含义。
董艺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地继续引导道:“哥哥,你想一想,三个木字为什么要是写成这个结构?而不是三个连成一排,或者两个在上一个在下呢?”
见董默不吭声,董艺只好解释道:“这样子这三个‘木’字排成的形状就是个‘山’啊。”
董默举起手指,沿着那个字外头画了一圈,中间凸起,两头一般高,确实就是个“山”的形状,这样解释也说得过去。
“你还没明白吗?”董艺问道,董默盯了好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董艺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知道你的举人是怎么考回来的,我就说直白一点吧!”
说着,她把花盆夺过来,放在稍微远一点的位置,道:“三个‘木’字,排成一个山的形状,然后这个花盆里还插了这么多树枝,连起来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啊!那这句词的下一句——”
董艺特地没说下去了,她只见自己哥哥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董艺满意地点点头。
董默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捧着那个花盆左看看,右看看,兴奋得脸上都冒红光了,他道:“你没解读错吧?!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解读方式了,而且他越看越觉得董艺说得有道理!
这样子含蓄的暗示又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伍灵韵对他也是有意思的!
董艺故作深沉地道:“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你这个大老爷们儿不知道也很正常,你早该来问我,也不用耗费这么多时间了,这么神神秘秘的是做什么。”
“艺儿,你真是转世菩萨!文曲星下凡!以后哥哥给你准备两百抬嫁妆!”董默一激动,什么话都夸出口了。
董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董默飞也似地冲出书房,嘴里一直嚷着“娘—娘——”。
想都不用想,这是去求董夫人上门去提亲了吧。
这提亲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在元宵这种日子仓促完成的,不然就显得太不重视伍家了,董默勉强按捺住了自己激动的内心,先跟着董府的马车进宫赴宴去了。
一路上他的手都有点颤抖,想着今日一定要拦住伍灵韵,告诉她花盆的谜底自己已经解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