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除夕之夜,又加上方将军凯旋,宫里这会儿可不热闹,处处都张灯结彩,宴席也早已摆好,就等各位官员和家眷入座了,然后晚上再各自回各自的家里吃团圆饭后守岁过新年。
等到秋曦瞳入座的时候宾客已经基本都到齐了,她此刻坐在梅皇后身边,上座是皇上,皇上另一边的下首第一位就是方将军了,由此可见皇上对方将军那不一般的重视程度。
方将军还穿着那归来时穿的铠甲,只是腰部没有佩剑。
他脸上的疤此时这样一看显得有些狰狞,再加上下巴上一大丛乱糟糟的虬髯,坐在那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旁边坐着他最心腹的时副将,时晨翼没有资格坐这么高阶的位置,就跟其他副将一起坐在下头。
见到秋曦瞳入座,方将军仔细看了她两眼后,有些迟疑地向梅皇后道:“这位…就是娘娘的女儿?”
梅皇后摸了摸秋曦瞳的头笑道:“正是,以前因为身子骨不好,所以都不怎么出来参加这些宴席,她懂事的时候您应该已经不在京城了吧。”
在皇帝还未建朝开始,方将军就一直跟着梁国公打仗,后来更是独当一面长期驻守西戎与中原的边界,皇上十分赏识他,方夫人也跟梅皇后关系好得跟两妯娌似的。
秋曦瞳见状忙站起来行了个礼,方将军摆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粗人一个,哪当得起公主殿下的礼。”
秋曦瞳起身后甜甜地笑道:“方将军哪里的话,您是征夷大将军,是咱们中原的恩人,我无功无名的,能给您行礼是我的荣幸呢。”
方将军眯着眼睛爽朗地笑了几笑,打趣道:“你这小娃娃长大后这嘴怎么这么厉害了,跟抹了蜜糖似的。说起来时间过得还真快,那会儿三公主殿下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小娃娃,这转眼都这么大了,要许人家了吧。”
听他打趣自己的亲事,秋曦瞳低下了头去。
梅皇后笑道:“哪儿能呢,这还没及笄呢,再说,及笄了也不急,多留几年再说,宫里还能少了她一口饭不成。”
方将军心里想着,要是自家的哪个傻小子能娶秋曦瞳就好了,秋曦瞳亭亭玉立,身份高贵,瞧着这品行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自家儿子能娶到公主,那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啊。八壹中文網
这时,皇帝从正殿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只见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在了上座,“都坐,都坐,今日本就是除夕,众卿家不用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都不敢真的随意起来,依然是正襟危坐,只是空气里的气氛显得没那么紧绷罢了。
宴席正式开始前皇上照例要讲话,无非就是些什么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天佑我中原之类的话,秋曦瞳听着听着眼皮都快打架了,可是她强撑着,自己绝对不能殿前失仪,不然自己受罚事小,若是连累了梅皇后,甚至皇室的名声可就事大了,自己一定会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听皇帝讲话都能睡过去的公主吧。
等到皇帝讲完话,方将军又出列给皇帝呈上了一张战利品的单子,并口头挑了些比较重要的奇珍异宝来说,在场的其他官员无不感叹方将军英勇神武,还有皇帝的雄才大略。
皇帝面色寻常地看着那张单子,只有在方将军提到连草原向来奉为神物的白虎都捉了回来了的时候才微微抬了抬眉。
下面的人里面大概也只有秋曦瞳没什么欣喜的反应了吧。
她知道方将军被后世史书诟病的缺点,那就是贪,太贪,每一次战利品报上去的能有五成都算不错的了,剩下的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秋曦瞳突然就知道了珍宝阁里许多奇珍异宝还有巧夺天工的首饰都是打哪儿来的了,其实嘛,这毛病也不是什么大缺点,只要能打胜仗,皇帝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秋曦瞳就是非常紧张,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皇帝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例行公事一般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让他回座了,然后当庭宣布授予他从一品太子太傅的职位,又加了俸禄。
本来就是定西侯的方家,此刻更是是满门荣耀,红得发紫,方将军高兴得满面红光,许多同僚也纷纷举起酒杯祝贺。
太子太傅是个虚职,通常都是死后才给的荣光,本朝开国以来活着的人能获得这个称号的除了方将军就只有顾国公了,就连梁国公都没得到这个称号,顾国公那可是皇上开国的第一功臣,由此可见方将军的地位与荣光。
不过这西戎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中原的心腹大患,甚至前朝的灭亡也是从有人把他们引了进来作乱开始的,方将军得这个称号倒也是实至名归。
白虎也按照皇帝的意愿给人关在笼子里抬了上来,梅皇后搂着秋曦瞳退后了几步,看着正在打盹的白虎道:“终究是猛兽,咱们还是后退点吧,瞳儿你怕就捂住眼睛,母后在呢。”
秋曦瞳倒没有非常害怕,只是心跳得有点快,也幸好那老虎在打盹,不然她应该还是不敢看的,毕竟这不是在动物园,这白虎也没有被专门的人饲养过,野性还在。
等白虎撤下去后这宴席终于要开始了,而就在这时,坐在方将军下首的时副将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正中,皇帝便问道:“时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时副将不慌不忙地跪下行礼道:“回陛下,臣也有大礼想要呈给陛下,还请陛下成全。”
“哦?是什么,拿来看看吧。”皇帝道。
这倒是奇了,一般有什么东西都应该由主将呈上,而且刚才方将军什么都交了,后头宫里的人正在对账入库呢,这时副将到底还藏了什么宝贝?
只见时副将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卷轴一样的东西,交给了廖大总管,再由廖大总管呈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卷轴后慢慢打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秋曦瞳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她从下往上只能看到卷轴的背面。
那卷轴看起来保存得相当好,一点磨损也没有,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
就在秋曦瞳思索的时候,时副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低沉地道:“这是麾下三十万大军的排兵布阵图,在哪个地方安排了多少人马,所用为何阵法,都标记得一清二楚,请陛下笑纳。”
马上就能听到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时副将真是舍得,连排兵布阵图都舍得交出去!这可是边界布兵的重中之重啊!
皇帝了解了边界的兵力是个什么水平后以后想调动他们,或者镇压他们,都好办很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般的将领都不会把这个交出去的原因,那些边关将士多年来戍边,只认兵符和将领,许多将领怕把手下这些人马的底细交了出去后会被上位者借机除去,所以交回兵符后总会留着这排兵布阵图,来指导新一任的主将,这样一来士兵不容易哗变,也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方将军本来心情大好,看到时副将把排兵布阵图交了出去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面上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自己的兵权都还没交呢,他这么急是想要做什么?
而且,要交也应该是自己这个主将去交,他一个副将越到他头上去这是想打自己的脸面吗?
秋曦瞳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她大气也不敢喘,只坐在位置上紧张地攒着双手。
皇帝迟迟不说话,只来来回回地看那张排兵布阵图。
屋内极其安静,就连倒酒布菜的宫女太监们都停下了各自手中的差事。
方将军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时副将旁边,跪倒道:“臣终日在边关,时时刻刻不为黎民百姓,社稷江山着想,这布阵图本应由臣上交陛下,只是想要迟些跟兵权一起上交罢了,既然如今时副将提了这茬,那臣也就将兵权一并交出了。”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虎符,交给了皇帝。
皇帝的眼睛犀利地扫过时副将和方将军,这倒是有意思极了,这时副将想做赵普,那他做一回宋太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秋曦瞳不懂门道,不代表其他大臣不懂,许多鄙视的眼光就落在了时副将身上。
这时副将是方将军一手带起来的,既是方将军的副将,也是方将军的学生,没想到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背后捅了方将军一刀。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念礼义仁德长大的文人,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齿,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微妙了起来。
方将军更是憋了一肚子火,这兵权他可没打算这么快就交出去的,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么。
这时副将居然不声不响地来了这么一招,自己这么久竟然都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一个小人!
皇帝拿回了兵权,又拿到了排兵布阵图,这就代表整个西部战场能够全权在握了,特别是现在草原部落这个心腹大患已经除去,以后再也不会有西戎进犯了。
如今西部的威胁去除,漠北又整日龟缩不出,东靠大海,南蛮跟中原有大山做屏障,他们也根本没心思进犯中原,自己那几个小部落每天还打不过来呢。
中原现在一切太平,外部无战事,内部也十分和平,真是盛世的征兆啊!
见他们二人跪在下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皇上主动道:“行了,我中原有你们这些猛将,才能让我们在城内高枕无忧啊!时爱卿的忠心不二朕今日是体会到了,方爱卿更是一柱擎天,我中原的栋梁之材啊!”
时副将起身的时候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也不去看那些射过来的目光。
他从容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方将军暗暗瞪了他几眼,也坐回了自己那里,本来还意气风发的他,此刻看起来颇有些颓丧,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跟时副将热火朝天地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