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了缩脖子,见一棵柏树下有个老人正在温雪煮茶,便裹了裹衣裳,溜了过去。
还未等她接近老人,老人就有所感般,道:“玖小姐醒了。”
孟玖顿了顿,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笑眯眯地跑过去坐在老人对面,道:“爷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老人手里面正在碾着茶粉,他手顿了顿,笑道:“今日的雪下的突然。原是天上雪女为情所困,摧毁内丹,放弃千年修为,自请降为庶人,嫁给了自己的情郎。这场雪便是雪女大人的内丹所幻化的,每一片雪都是雪女大人的精血,若不加以利用,岂不可惜。老身便起了个大早,来煮茶。”
你还别说,这理由编的像模像样的。
孟玖可没信,嘿嘿笑道:“您惯会骗我。”
老人的年龄似乎有些过大了,胡须和眉毛垂落下来都有小臂那般长,银白的如同此时落下的雪。那张脸上满是褶子,饱经风霜。他的眼睛有些小,显得微微有些倦怠,此时睁大了些,看向孟玖,笑容和蔼:“你不是玖小姐吧。”
孟玖一个机灵,心里暗道:完蛋了,露馅了。
老人接着道:“您往常,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孟玖挠了挠眉尾,讪讪道:“那个……昨天我的事,您听说了吧。”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我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丢了些记忆,如今也只依稀记着自己叫孟玖,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又怕您和哥哥担心,所以就没说,没想到还是被您识破了。”孟玖硬着头皮说完这话,便紧张兮兮地盯着老人看。
也不知道老人信不信这个理由……
过了许久,久到茶壶里的水已经‘噗噗’泛起了白花,沸如连珠。老人掀起壶盖,竹夹在水中搅拌了两下,将碾好的茶搁进去,盖上了盖子。
“这么说来,少爷的确会担心不已。”老人将壶盖搁在一旁,道,“玖小姐一如往日心善。”
孟玖忙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夸自己,又红了脸,颇不好意思。
“这事儿玖小姐也就不用跟少爷说了。最近家里的事情有些杂乱,省的令少爷分神了。小姐原名孟玖,少爷名为易寒,而今天下:天,人,妖,道四界并存,天界多为上仙修炼之处,妖界多为妖魔鬼怪聚集之处,人界多是毫无灵根的凡人,唯有道界,是由人间少数具有灵根的人组成的,他们分布在十二座山上,修炼完成以后多游历世间,为民除害,其中法力强盛当以浮云山为首。”
“您和少爷从小在浮云山长大,都是老爷和夫人收养来的孩子,老爷和夫人终生修炼法术,身为浮云山的两位长老,常年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妖打交道,以此造福人间。您和少爷也继承了他们的毕生心血,只不过少爷天赋异禀,学得快些,您年龄尚小,夫人只教了您一些基本,您却不愿意学,所以现在您的法力还在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孟玖听得目瞪口呆,暗暗称奇,道:“您怎么给我讲的这么详细?就不怕我是别的地方来的坏人么?”
老人笑笑,似乎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老身看着您长大,您的性格同往日本身就没有多大变化,若非您称呼和言辞上的纰漏,老身也察觉不了。况且道界本身就没有凡人,我也自然,只不过并非修炼之人。你看这院落里,可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孟玖四下打量,道:“我瞧那花,开的正旺,可如今隆冬正月,怎么会有花开得如此艳丽呢?”
“那是老爷施的法术。夫人喜欢花,愈娇艳则愈发欢喜,老爷便让孟府里一年四季都开着花。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院落里有四角,人们素来讲究对应之美,理应四角都种上柏树,却有一角种了桃树。”孟玖道,“可是这个?”
老人点点头,目露赞许:“老身便是少了的那棵柏树。小姐往日里不叫老身爷爷,而叫‘白叔’。化为人形后,我便姓白。正是因为我并非凡人,所以能一眼看透姑娘的身体构造,和以前是一模一样,这才相信您就是小姐。”
“这样啊……”孟玖坐了会儿,又问道,“那白叔,怎么没见爹爹和娘亲?”
“少爷近来正是为这事烦恼。夫人和老爷已经失踪数日,可你看,院中那花又开的如同往常一样,证明二人并未遇害。可是发去的信笺都石沉大海,少爷派出的灵蝶也一无所获,铩羽而归,这种种……都让人有些担忧。”
“兴许,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爹爹和娘亲还存在着生命迹象,那么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白叔只是和善地弯弯嘴角,并没有说话。
半晌,壶里的水翻着浪花,壶盖也有些不安分起来。白叔伸手,揭开壶盖,撇开上面的异物。白烟袅袅之中,一碗金黄的茶汤放在了孟玖面前。
“老身知道,小姐对少爷,有倾慕之情。”
孟玖略显尴尬,不知道作何反应,下意识挠了挠眉尾,没做声。
“小姐坠到冰湖里,浑身冰凉。大夫断言您熬不过一晚,少爷当即将您抱在怀里,同塌而眠,为您取暖,您这才缓过来。”
原来梦里那热源,就是易寒啊。
孟玖内心表示感动。
“少爷对您有情,然而,却不过是亲情罢了。老身知道,小姐现在年龄还小,又长年深居浮云山,从小到大见过的外男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更何况,还是少爷如此优秀之人,对他萌生好感之事……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您的感情便如同这茶水,滚烫的灼人,饮茶人唯恐烫口,避之不及。但若假以时日,这杯茶定会凉透,归于平静。”
“小姐需要的做的,就是不要再去给这盏茶添火,不要再将少爷的感情误会。顺其自然,自然会心静。”
“少爷此人,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干脆得很,小姐若是执意下去,只是令自己受伤罢了。”
孟玖知道白叔这是好意,也不忍拂了他的面子,便道:“其实,您大可不必担心。我这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都忘掉了,哪怕是哥哥对我的好,对我的不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况且,我根本就不会喜欢哥哥的,您有所不知,我最讨厌两个数字放在一起。”
“一个是‘一’,另一个,是‘九’。生为同类,却各自站在数字的彼端,遥遥相望。明明只是相隔了八个数字,却仿佛隔了天堑一样,无法逾越。无论是成百,上千,乃至于上万,它们相隔的,永远是最遥远的距离。”
“就像孟玖,和易寒。这两个名字,直觉便是不可能的。”
白叔自然不信她这番话,但看她那副表现,也应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道:“小姐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也有思量。”
说完,他拿起一旁的拐杖,端起茶壶,蹒跚地朝屋里走去。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沉重的脚印,孟玖盯着那串脚印出神,反复思考白叔说的话。
这是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这里有着历史上没有的设定,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莽撞的冲入了本该平衡的秩序。她醒来,一共见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和自己说的话里,总脱离不了一个意思。
易寒特别好,你配不上,干嘛痴心妄想?趁早离远点吧,小小年纪,多修炼最靠谱。
易寒是高岭之花,那么自己呢?
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平凡大学生,还是一个身无长技,在歹徒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菜鸡,更是一个死了都没人知晓的孤儿。
但是自己懂得很多古人不懂的东西,自己在现代也足够优秀,足够努力,易寒很优秀,懂的也很多,比如什么法术啦,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东西自己一无所知。但是自己懂得的,易寒也未必知道。自己并不比易寒差在哪儿,何必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否定自己呢?
自己和易寒没可能,是因为自己看不上易寒,更是对易寒一点感情也没有,并不是因为白叔口中所说的——少爷那么优秀之类的原因。
想到这里,孟玖心里好受多了,从袖子里抽出那张写着问题的纸,铺开来。
时代问题嘛,这里分着这么多世界,人界的时代也倒不那么重要了,跳过!
对自己的身份嘛,也了解了很多,况且白叔说了,自己的表现和以前孟玖的性格一般无二,也倒不怕被别人看出来猫腻。
最后一个问题,白叔也给自己解惑了。
自己一定能在这个地方活得很好的。一定。
孟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鼓完劲,整个人就腾空了。
她一懵,就见自己被人拎了起来,平移了一小段距离,稳稳地又站在了一个人身旁。
她呆呆地看过去,面前站着的人,正是那个好看的有点颠倒众生,冷的,却又让人望而止步的高岭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