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安静(1 / 1)

剧组入住的酒店,徐容再一次见到了刘合平,从对方愕然的神情里,徐容知道,刘合平是记得他的。

“刘老师您好,真的太谢谢您了”,徐容远远的瞅见了刘合平,赶忙上前去打招呼,同时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不管过程如何,刘合平确实帮了他,换位而言,他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做出跟刘合平相同的决定。

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刘合平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一杯茶,目光奇异地瞧了他好一会儿,道:“你还真来了?不过,很像。”

徐容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已经找到了状态。

嘉娜此时终于确认了心中的猜想,徐容在第一次试戏没过之后,确实去找了刘老师。

黎叔好奇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等徐容离开了,才问向刘合平道:“怎么?老刘,你们先前就认识?”

“嗯,先前他管我问沈一石这个角色,我没搭理他,可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小伙子生生在我家车库口堵了我七天,弄得我实在没法儿,就简单给他讲了讲沈一石这个角色。”

黎叔听了,觉着挺有意思的一事儿,可是回过头来再琢磨,他又不觉得有意思了。

徐容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算彻头彻尾的新人,演过爆红的《亮剑》,虽然人没红,但是以后要是一门心思的接抗战片,三五年内不愁接不到戏。

年纪轻轻,能舍得下身子和脸面,腆着脸在人车库门口堵七天,骨子里是有股狠劲儿的,对自个儿的狠。

这种人,把这股狠劲儿使在邪路上,早晚少不了一碗牢饭吃,要是用在正道上,他估摸着,将来说不得能成圈子里的一号人物。

剧组还在一个一个演员的试妆,酒店的氛围却渐渐变了,刚开始,大家见了面,熟识的,哈哈大笑着打招呼、问候问候近况,不熟的,走了个对脸,也会笑着点下头。

可是渐渐的,似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淡薄了,所有的人,无论说话、做事儿,声音都突然低了很多,碰到了,只点头,却都不笑了。

徐容也是如此,同时也是促成这种变化的人之一,尽管还未开始拍摄,可是他已经把自己沉入了戏里,也不出门,每天窝在酒店里过剧本。

遇到拿不准的戏,他会去寻黎叔和刘合平老师,问清楚、打听明白。

台词他早已背了下来,他是憋着一口气的,年轻演员常犯的毛病就是老忘词,一是没养成习惯,另外就是不太当回事的态度,这在过去经常被诟病。

他知道组里老演员不可能犯这么基础的错误,所以他更不能犯,他实在不敢想象,拍摄的时候,自己忘了词的情形。

那才是真丢了大脸面。

平日里见了人,他也开始用沈一石的身份去说话、打招呼。

与此同时的,他发现其他演员也差不多。

但是他又觉得大家都挺正常的,就是摄制组的各组工作人员不太正常,虽然动作、声音同样轻微,但是那一脸的轻松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先前搭戏的时候,徐容没见过陈保国,但是对这位,他没有丝毫轻视,因为在二十多年前,这位就已经红透了半边天。

演技他自然也是了解的,作为体验派分支方法派的代表性人物,陈保国是表演理论中绕不过的课题。

但是真正见到时,徐容才发现自己先前还是不够重视。

他本以为陈保国和李又斌在伯仲之间,可是当第一场开始拍摄,他终于当面领略了这位为什么能够成为一个流派的代表。

强烈的代入感。

徐容看剧本的时候,心中大约勾勒了一个嘉靖的形象,后来又听黎叔讲、听刘合平老师讲,这个形象如今也趋于丰满。

而陈保国如同和这个形象重合了。

李又斌塑造的角色有他自己的影子,这点徐容从《亮剑》和《继父》里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里能隐约看出点端倪。

但是陈保国没有,两场戏下来,他的表演没有任何明显的突出特点,最大的特点就是很平。

平的有点吓人。

嘉靖本身是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的,但是正德皇帝英年早逝,而且未留下子嗣,这个馅饼便砸在了嘉靖身上。

因为缺少了先天“皇权天授”的大义名分,因此嘉靖为了巩固自身的皇权,同时也与许多帝王一般追求长生,他于深宫之中常年修道,使得自身在外人看来具备了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

“感觉好像差的多一点”,徐容袖着手,站在场外。

他没拿剧本,台词都背下来了,昨天晚上黎叔也带着今天有戏的演员过了三遍。

和他差不多,组里的演员几乎没把剧本带到拍摄现场的,大概有带的,但是却没人拿出来。

丢人。

望着场中的陈保国,徐容心下既庆幸又遗憾,庆幸跟他没有对手戏,遗憾的也是没有对手戏。

他知道,面对陈保国,他可能接不住,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没用系统查看评价,即使不看,心里也有个大概的预估,至少a的综合评价。

他打算戏份杀青的时候再看,用了差不多一个周的时间,才进入状态,他不想因为某些意外破功。

看了陈保国的戏之后,徐容把原先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想法收了。

好像有点天真了。

几个原先他搭过戏的演员,跟陈保国打的有来有回,可是当时明明感觉就差一点的。

现在再看,大概是演员的错觉之一吧。

第一天,他有一场戏,是跟王进松的。

徐容也没什么可怯场的,走一条之后,直接开拍。

黎叔喊完了“过”,没人评价,没人说话,各忙各的。

影棚内,排戏时,除了俩人的说话声,没有其余任何杂音。

拍完了,轻微的挪动机器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种在徐容以及绝大多数演员看来相当正常的现象、环境。

安静却不压抑。

他对自己的表演不是完全满意,但是他也明白,真的尽力了,就像沈一石,在嘉靖下达改稻为桑的政策时,就注定了必死的结局。

他同样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就像沈一石在临死之前,同样在挣扎求存。

证明便是,他跟黎叔商量过后,便把这种无力感和挣扎感加在了沈一石的身上,这是他戏里戏外的切身体会。

每到一个剧组,徐容总是能学到很多东西。

第一课,是陈保国上的。

让他见识到了表演时抹去自身存在的痕迹后,平淡中会呈现怎么的震撼。

他看的出来,却做不到,但是心下却记住了。

暂时以陈保国为目标。

第二课,是他之前觉着只比他强一点点的倪大虹上的。

倪大虹四十来岁,在戏中演八十岁的严嵩。

跟他差不多,入了戏,这个角色必然大放光彩,出了戏,绝对是整部戏的最大的败笔。

一场戏,倪大虹朝服披挂,头顶相冠,一脸老迈地长跪在地。

照常,换机位调光位的时候,演员都会喝口水歇歇,或者活动活动肌肉。

但倪大虹低垂着眼眉,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剧组的工作人员也没去打扰他,经过时也安静地绕着他走。

在调整的时候,一杆灯杆不小心碰着了他的帽翅,帽子被碰的略歪,他没吭声,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而是慢慢直起身子,缓缓地抬起双手,仿佛一个真正的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轻轻扶正了帽子,复又长跪而下。

站在场外的徐容静静地看完了整个约莫十五秒的过程,在呆了将近五分钟后,才缓过神来。

开机以来,他本为自己的入戏沾沾自喜,可是此时才发现,比起倪大虹,自己的态度还差的远。

是的,和演技无关,纯粹是对待演戏的态度,倪大虹的做法可以保证机位调整好之后他仍保持着先前的状态。

第一次的,徐容对演戏除了单纯的感到快乐之外,开始生出敬畏之心。

演戏是一门挣钱吃饭的手艺,可是因为其特殊性,最终是要呈现给万千观众的,怎么做、用不用心,都可以。

若是大家都不用心,自然都差不多,可是一旦有人用了心,谁在划水,就一目了然了。

观众是有投票权的。

导演也是有投票权的。

或许有人瞎,但是睁着眼的毕竟是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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