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次日,章邯睡醒,第一时间就去了郡府,受了陇西郡郡守王尹和当地诸多望族的款待。
因为来人是章邯,先帝跟前的红人,督建皇陵的大功臣,所以当地不少老贵族们都过来了。不为王尹的面子,只为了和章邯交好。
章邯其人在关中诸多郡吏面前,颇有威望,是以此番惊动了陇西郡上上下下各地地主豪绅。陇西馆舍虽然不小,但是也并怎么大,最多容得下五位咸阳来臣,但是陇西郡上上下下送的珠玉、美女,已经塞满了整座馆舍。
章邯由此可知,这陇西一带十分富庶,油水丰厚。
难怪,陛下这么担心这块地方被李信占据。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章邯却又不敢去摸那些珠宝,更不敢去碰那些美女。
许斤自然上前提醒章邯:
“都尉,这些都是陇西诸多贵族献给都尉的礼物,都尉若是不受,可会招来这些人的猜忌呢。他们定然以为都尉看不上他们的礼物。难道都尉忘记了臣属来往的规矩吗?”
“你提醒我这个做什么?”
章邯蒙了大辱,气不打一出来,但是没到咸阳城之前,这件事还不能到处声张,否则就是在陇西郡上下面前丢脸。
章邯一直憋闷着火气,还带在外强颜欢笑,以应酬诸位。
“并非小人贪心,想要分一杯羹,只是事实如此。他们既然来送,您若是不收,就是拂了他们的面子。这朝廷下巡地方,素来如此。从前御史王戊不受南阳郡冯雍的礼,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这些当地的贵族,李氏一族的,多是朝中侯爵卿大夫们在咸阳城的远方亲戚。您不给他们面子,就是不给咸阳城诸位的面子。”
章邯轻蔑的看了许斤。
“这些道理都是我教你的,我岂会忘记。”
“那都尉在犹豫什么,郡府的人都来问了好几遍了,问都尉是否感到满意。”
“王尹自称要尽地主之谊,连着宴请我三天三夜,俨然一副陇西他是老大的模样,可我席间看他请来的那些宾客,并不服他。他是先丞相王绾的亲兄弟,膝下三个儿子,都在咸阳城周边郡县为吏,负责粮草赋税。我为少府时,和他们三人都有交集。”
“再加上,当今皇后乃王氏,太子已经被册封。陛下扶持王氏的心意昭然若揭。我自然要和王尹交好。是故旁人暂且不论,我首先应该和王尹交好。但是现如今,我却不敢接受他的礼物。”
“为什么?”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宴会之上,气氛差得很。郡守说话,竟然只有寥寥几人应和,而这些人还都是当地秦吏。可见这陇西郡府内部定然有党派之争,而且争的很凶。如果我接受了一方的礼物,同时又不接受另一方的礼物,那么我势必得罪一方。”
“可如果您两边都不接受,那就是同时得罪两方啊。”
章邯不禁十分赏识地看了看许斤:
“你说的不错。”
“那都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等。”
“君侯,这一路,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这要是继续等下去,喝下去(宴饮),咸阳城那边怕是要来人催了。”
“我就是要等咸阳城那边来人催,同时也要等九原郡的那位。”
章邯目光凌厉,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一旁悬挂的节。
“都尉这是怎么了?”
“我深觉不受信任,但是此次任务重大,而且陇西郡故交不多。唯一认识的就是李信。可是李信这个人,自恃功高,为人倨傲,从前他便看不上我。如今二世有命,让我这个堂堂护军都尉不干涉匈奴之战。但是这话才说不久,陛下又派我这个都尉来陇西郡。陛下自然是有心之举。”
谷著</span>许斤思忖一番:
“陛下是想看看,李信到底无法无天成了什么样子。”
“你说的不错。如果他派人来拜见我,那说明他还要脸,想要回咸阳城,如果他不派人来见我,那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咸阳城里的众位,对陛下更是满不在乎。”
“陛下此举真是高妙。”
陛下……
章邯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头总觉得不舒服。
从前他只觉得这二世很会玩权术,但是没想到,二世把这权术玩到了他的身上。
少府这个职位,有些特殊,他负责管理所有的杂事,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高级管家。
秦始皇时期的少府,不仅仅是皇帝的管家,更是天下人的管家。国库在前后两任少府手中,其出入不必再叙。但显然,他们只顾着做好皇帝的管家,没做好天下的管家。
管家只需要替皇帝处理府库事务,打理庭院就好,一般不会参加钩心斗角,是以地位牢固,且备受信任。
但是做惯了管家的章邯,他一成为都尉,很快就发觉自己的地位变得非常脆弱。这个位置,要么备受信任,要么备受猜忌。
章邯从来没有预料到他会成为护军都尉,他也是刚刚才体验到武安君白起、武成候王翦的感受。
章邯眉头紧锁,久久不语,眼中略过剑影。
许斤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时间也不敢乱说。
“你懂棋吗?”
章邯忽的一问,许斤眼里泛着光,笑对:
“略知一二。都尉莫不是想要来一局?”
“不,我已经在局里了。我只是想问你,对于下棋的人来说,棋子重要,还是嬴重要?”
许斤纳了闷,老老实实回答道:
“自然是赢重要。不为赢,干嘛下棋呢。”
章邯听了,眼底一暗。
“是啊,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我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都尉怎么了?”
“我为官多年,从来没有这般自感危急的时候。明着是做了护军都尉,实际上是做了他人手中的一把剑。”
他人?还能有谁利用都尉,只有皇帝。
许斤疾色:
“都尉莫要如此说,小心隔墙有耳。是谓昨日既然要享受至高的荣华,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难道都尉就愿意永远都只做一个少府吗。都尉不过是忽然间坐上了从前都尉向往的位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坏处,还没享受好处。”
“等此事完结,都尉风风光光回咸阳城,受九卿朝拜,何其威风,怎么能在这里生闷气呢。即便是棋子又如何,重要的是赢。如果能成为至关重要的棋子,谁又敢抛弃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