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的好意,我都明白,但是此事,我一人之力确实可以应付。”
众人称善,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到傍晚时分,火光冲天,几百口大锅上飘着腾腾热气。虽然还是在半露天的墓坑里,脚踝上套着脚镣,人人都蹲在地上,但是他们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碗沉甸甸的粥。
都是亡国家破、背井离乡的人,最年轻的岁月却是在墓坑里渡过,很多人自然眼神黯淡无光。
而今日这顿餐饭,对于很大一部分人来说,也是从出生之日起也未尝过的。能被迫卷入最血腥残酷的战场上的,实则本就是社会上底层的人。在战争年代,底层的民众往往居无定所,更食不饱,穿不暖,但是战争可以有一点机会让你翻身。
而这些刑徒们,作为战败的一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与此同时,在秦国,他们完全被剥夺尊严和自由。
至于人权么,秦朝初期,哪会出现人权呢。
一口口热粥进了干瘪的肚皮,空空的肠胃,很多人喝着喝着竟然哭出声来。一时间偌大的皇陵里响起了一片哀哭声,呜呜咽咽,此起彼伏的。
豆大的泪珠掉在碗里,泛黄的小米散发着香气,这些人喝完粥,又将碗舔了一遍。
约莫一刻钟后,陪葬墓坑里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声。
章平正在室内,他在仔细观看皇陵陪葬各墓坑地址的图册。一侧,仆役正在为章平掌灯。
夏天潮湿闷热,骊山陵墓这边不比遍地金银珠玉的咸阳城,虽然是晚上,但是热浪从窗外扑面而来,附近山林里的蝉鸣鸟叫,更是叫的人心烦意乱。
天气太过炎热,本来就会虚耗人的体力,人也会感到疲乏无力。但是章平今夜却分外勤快,他顶着酷暑,伏在案上盘算思量。
安抚调动这些刑徒,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他们不懂的看旗子,还需要教导。打造一支军队,可需要耗费不少时日。
陛下又是怎么做打算的?
咸阳城不能移,就把咸阳城里的顽固势力移出去,这是陛下的意思。
若要加以调遣,就必须要让这些人感念他的恩义。
“再过几日,我要再次进宫面见陛下。”
章平自说自话。
忽的,四面八方传来铺天盖地的咆哮声。
“感谢五校大恩。”
“谢五校恩典。”
听到这些呼声,章平自然推门而出,却看到自己门前沾满了驻军将士。
章平自掏腰包让刑徒吃饱饭的做法已经传开了,而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刑徒们感激章平,而这些将士们,则佩服章平的为人。
在这个天下,很多人鼓吹仁义,但是真正做到这件事的,没几个人。
所以当章平拿自己的腰包出来给刑徒垫伙食费的时候,这一举动看的多少人瞠目结舌。
章平穿着常服,站在骊山府居的门口,享受着众多将士的赞美。
骊山陵墓这边,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但是远在北面的咸阳城,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一片沉寂。
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已经闭紧了门户。
蒙氏、王氏、冯氏这些高门大宅,却外舍外院全部都亮着灯。
蒙氏府邸内,没有其他豪门世家的奢华之气,但是气势宏大。朱漆栏杆,阔室高屋,府中下人也一个个安分规矩,肃穆异常。
蒙府上下的气氛,自然是因为这座府居如今的主人心情压抑。
日落西沉,用过晚餐的蒙恬坐在庭院里,一坐就到了晚上。蒙恬对着月亮喝酒,即便身形魁梧,但是膝前却是一把琴。
君子六艺,蒙毅无一不精。
谷筗</span>蒙恬心中心事重重,这弹得琴,也是断断续续的。
院门外,一个黑色身影徘徊不止,走来走去。这人正是蒙忠,虎背熊腰,站在门前非常显眼。
不敢进他父亲的院子,一个人立在门口,踌躇再三,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
蒙忠一转身,见到来人是他叔父。
“侄儿拜见叔父。”
“阿忠为何不进去?”
蒙忠微微窘迫,心想:糟了!方才一定被叔父瞧见了。
蒙忠支支吾吾道:
“父亲为国事烦恼,侄儿不便打扰。”
身后,蒙毅的嫡子蒙秋听了,禁不住笑出声来。蒙忠接受了陛下的任命,又去做了将军,此事引得伯父非常年不满,前些日子就对蒙忠大发雷霆。自那以后,蒙秋都没看见过他们父子俩开口说话。
【秋主肃杀,古因称与律令刑狱有关之事为秋。】
蒙毅看了一眼蒙秋,蒙秋立刻收住笑,一声不发。
“你还是别进去了。”
作为蒙氏的新一代,蒙秋和蒙忠两人都是外人时时刻刻关注的对象。但是不同于被蒙恬带在身边长大,有过作战经历的蒙忠,蒙秋自由就在家里跟着老师学习。
不仅如此,蒙毅因为深得始皇帝信任,每次出巡都陪伴始皇帝,每次出巡,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久而久之,蒙秋一人在家中独大。父亲在家时乖的像猫,但是父亲不在家时,猴子称大王。
被蒙毅盯了这么一眼,仅仅二十岁的蒙秋知道,他父亲回去后肯定要好好的教训他。
自从新帝登基,不出巡,还把大理寺交给他父亲,他父亲就一直待在家,这可把蒙秋给憋坏了。蒙秋结识了不少和他一样生性贪玩耍酷的世家子弟,这些时日,他们的遭遇都是一样的。
父亲回到家里,一切都变了样子,到处都是约束和管教。如果不服,就会把自己掉起来打。
蒙秋慑于其父的威严,只好乖乖退下。
对待兄弟的儿子,蒙毅倒是客气多了。
蒙毅拍拍蒙恬的肩膀。
“阿忠,陛下既然重用你,让你负责京城防守,你可务必要小心,不要出了什么差池,丢了你父亲的颜面。凡事谨慎小心些,假以时日,你若是能向你父亲证明你的实力,你父亲自然会消气的。”
蒙忠心中感激。
“多谢叔父指点。侄儿知道怎么做了。”
“你去吧。我与你父亲有要事商议。”
待蒙忠退下,蒙毅皱着眉进了院落。这院落以前是父亲蒙武的住所。蒙毅每次进来,眼前总是浮现出自己的父亲坐在杏树下的场景。
如今坐在这杏树下面的,是他的兄长。
蒙毅脱了鞋子,上了席面,坐在他兄长对面。
蒙恬这才停了琴声。
蒙毅看着蒙恬的面颊和身形,不由道:
“兄长消瘦了许多。”
“我最近食不下咽。”
蒙毅则道:
“大势所趋,兄长为之奈何?何况此事一举成功,于我们蒙氏也有益处。兄长不是想退出朝堂吗,何不就在此事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