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仲刚一问完这个问题,杜衡的精神立马就紧绷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给那个少年,在药汁里添加犀角的事情,被眼前的这个记者知晓了。
这让他不由的开始警惕,这名记者之前说的和做的,是不是只是为了让自己降低防备心,好隐藏他的真实目的。
杜衡的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的运转,胡思乱想中已经开始不着边际。
但是闻仲见杜衡迟迟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问的问题太过宽泛,便主动的缩小了自己问题的范围,“我这么问吧,最近几年中,二梁药业的荷花清毒胶囊挺出名的,从最开始的治疗感冒,到后来的清病毒,好像无所不能。
我就想问问你这个专家,这个中药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杜衡听闻此言,心里的紧绷算是缓缓的落了下来。
原来不是问自己用犀角的事情啊,吓死自己了。
但是杜衡却又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的异常的敏感,而且对眼前这个人的警惕,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来。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又这么的疑心重了?
思来想去,杜衡想明白了,从自己打算给那个少年用犀角开始,就已经变的患得患失了,再后来真的使用了之后,疑心就更重了。
就怕有人知道自己用了国家禁止使用的药物,就怕有人会去举报自己,就怕自己会惹上麻烦,就怕这个麻烦会影响年底开始的报名评审。
杜衡想到此处,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在嘲笑自己,原来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名’这个东西影响了。
而刚才被闻仲三言两语的就给拿捏了情绪,现在似乎也能说的通了。
突然之间的醒悟,让杜衡居然找到了三年前,自己莫名其妙得到系统后迷茫时,找回内心真实想法后的明了与畅快。
杜衡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快速的吐出之后,一脸轻松的看着闻仲说道,“你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嗯~~~~”
微微沉吟后,杜衡再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桉,我也知道社会上对这个药的一些评价。
可是我要说的是,只要是药它就有效果,而且是国家容许上市销售的药物,那就更不可能拿一堆废料出来销售。”
说着,杜衡忽然笑了一下,“别人不知道咱们的药物审批监管流程,你作为一个记者,而且是什么调查记者,你难道不知道这些流程又多严格?”
“其实你问的这问题,并没有抓住重点。
。”说到这里杜衡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引得闻仲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才接着说道,“因为这款药有意思的地方,并不是它的疗效,也不在它的宣传上,重点是它的药物研发和搭配上。”
“怎么说?”
“整个药方的组合很取巧,对我在使用中药上,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闻仲立马变的好奇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求知的渴望,“什么思路?”
杜衡轻轻的笑了一下,“这款药的配伍及其最后的药效,是模拟出了化学制药里抗病毒药剂的效果。
也就是说它用纯粹的中药,达到了西药的效果。
虽然这个药的药效可能不及同类型西药,也不如古中医配药后的药效,但是这种思路和做法,是非常值得我们这些中医从业者学习的。”
闻仲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神中不经意间好似有澹澹的惋惜闪过,这让杜衡顿时有点疑惑。
而闻仲随后就问杜衡,“听杜院长你的意思,你对这款药和这个公司还是挺认可的?”
杜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闻仲的神色变化,“但是,我这里还是要说个但是,人家公司是上市公司,药是自己研发出来的新品,即便不能认可,但是能理解。”
这一次闻仲眼中那种失望的神色更加明显,而且他还有点不爽的歪了一下嘴,“最近看他们又出了一款新药,说是能治疗抑郁症。
对于这个病,有些人说是能用药物彻底治愈,也有些人说这种病治不了,用药也只是勉强控制,而且长时间用药会伤害到大脑。
那你对此是怎么看的?”
杜衡微微轻笑。
闻仲将这个笑容看在眼里,还以为是自己的想法,让杜衡嘲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一下。
却不知,杜衡的这个笑容,只是在笑他自己。
笑他自己太小心眼,笑他太敏感。
因为刚才,闻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是想调查这个医药行业,而不是自己用犀角的事情。
想想也是可笑,自己当时用犀角的时候,那就和做贼没什么两样,偷偷摸摸的不说,把装药的被子都要自己带走销毁,这就使得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也不能得到任何的证据。
疑心病有点重了啊!
杜衡在笑过之后说道,“你说的这款药我也知道,也做过分析。
要说它是面粉疙瘩有点言过其实,不排除故意抹黑的可能。
但是要说它能彻底治愈抑郁症,可能性也不大,最多也就是有少许的减轻。”
闻仲定定的看了杜衡两秒钟之后,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该死的,我怎么忘了你对于治疗精神类疾病,也算得上是专家了。”
但是说完之后,便立马严肃的盯着杜衡说道,“杜院长,我没有说错吧,你就是弄得太分散了,什么上面都要搞一棒槌,哪怕做的很出色,也很难让人把你彻底的记住。
你看看,就我这才调查完你履历的人,都把你的这个特长给忘记了。
所以啊,你得好好想一想,也得改一改,必须把一行直接做到顶端才行。
要不然你这就不是专家,而是杂家了。”
说完之后,闻仲还是很不爽的歪了一下嘴巴,看来他对杜衡之前的行事作风很是无语。
不过他知道,现在说这个话已经是题外话了,有点不合适,所以便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什么说他们的这个除郁丸,对于抑郁症没有效果,难不成你已经做过实验了?”
杜衡轻轻的摇了摇头,“实验没做过,但是看了他们的药物配方。
但是这个药方的配伍和效果我们就不说了,我们就说说抑郁症本身,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说这药没效果了。”
闻仲身子往后靠了一下,优哉游哉的拿起一块水果,“愿闻其详。”
“抑郁症,现在很常见的一种精神类疾病,或者称之为心理疾病。在你的身边,或多或少的你有听过或是见过这样的病人。”
杜衡双手轻轻在自己的膝盖上敲动,声音也是低沉而又缓慢,“它是人本身不停的在大脑里充斥大量的负面、消极情绪而造成的疾病。
现在最常使用的治疗手段,尤其是针对中度以上病情的治疗手段,是使用各种抑制剂来实现的。”
这些都是抑郁症的基本情况,闻仲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所以杜衡说这些的时候,闻仲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疑惑的地方。
而杜衡微微缓口气后接着说道,“在中医的理论中,不管是精神类疾病,还是肉体上的疾病,都和人体的五脏六腑有关,通过调节脏腑的阴阳平衡,就能达到治愈疾病的目的。
而除郁丸大体就是在这个理论下,研制出来的药品。”
说到所有疾病和五脏六腑有关的时候,闻仲的眼角有一个很明显的上扬,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打断杜衡的话,只是静静的在听。
但杜衡在说完这些后,却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我是一名中医从业者,但是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要说,我们中医对精神类疾病,或者是心理疾病的理解有点狭隘和不足。”
听到杜衡这么一个中医大家,居然说中医有不足,这让闻仲还是稍稍有点意外的,但他还是闭嘴不说话,专心的当一个倾听者。八壹中文網
杜衡轻轻叹口气说道,“按照中医的理论来治疗抑郁症,是有效果的,但是效果不大,或者说是不持久。
因为抑郁症这种疾病,它不只受到自身阴阳平衡的影响,也受外在环境、接触的人群影响,更重要的是,患者自身性格的影响才是最为致命的。
如果不改变其性格,任何的用药,或者是改变外在环境,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闻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觉得脑子里有点乱,便只是轻轻点头,算是给与了杜衡一点回应,让他接着往下说。
“比如那些性格内向的、沉默寡言的、内心敏感、自卑的,都是抑郁症的高发人群。”
“那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变的抑郁?”
闻仲想了一下后,还是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让杜衡却沉默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方才说道,“怎么说呢?
我觉得吧,就是这些人啊,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天天的闲得蛋疼,而自己又不爱说话,但是一看别人说话,就觉得别人是在议论自己,便开始自己给自己加戏。
虽然抑郁症的患者确实很痛苦,心里矛盾重重,自己也饱受负面情绪的折磨,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太矫情、太闲了。”闻仲有点惊讶的看了一眼杜衡,随即呵呵笑着说道,“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那些充满‘正义感’的大侠给网暴了。”
杜衡也笑了,但却摇着头说道,“网暴也得说,因为这就是事实。”
“事实就能说吗?”闻仲继续笑问。
“应该是该说不该说,而不是能不能说。”
说到这个,杜衡表情是严肃,语气是认真的,“如果是其他事,不该说,要为别人的面子、情感、自尊着想。
但是抑郁症不行,这是病,必须得说,讳病忌医这是大忌。”
闻仲想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不能说。
按你说的,抑郁症患者本身就是敏感人群、多疑人群,那你刚才的这些话,无疑是非常伤面子、伤感情的话。
所以你说这些话,那就是在给他们的心理增加负担和创伤。
而且我总觉得你的这个说法,有点过于片面了。”
杜衡突然笑了,盯着闻仲问道,“你不信?”
闻仲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杜衡随即轻声说道,“你要不信咱们就打个赌。”
一听要打赌,闻仲也来了兴趣,笑问道,“怎么赌,赌什么?”
“你可以找一个抑郁症患者,别管是轻症还是中度,你带着他去农村,就那种天天下地干活的农村。
你让他在田地里劳动三个月,然后你再看他是不是还抑郁。
要是抑郁减轻了,或者被治愈了,你给我一百块钱。
要是没有任何的效果,或者是加重了,那要求你自己提。”
杜衡说完之后,便带着一丝自信的笑容看着闻仲,等待着闻仲想清楚,要不要接这个赌约。
闻仲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盯着杜衡的眼睛看了许久。
大约过了个四五秒钟的样子之后,闻仲疑惑的说道,“杜院长你表现的太自信了,你是不是之前有这方面的治疗经验?”
杜衡挑了一下眉头,轻声的问道,“你查过我的资料,难道你不知道我有没有做过这方面的治疗?”
闻仲撇了一下嘴,非常不爽的说道,“你治疗过那么多的病人,我哪有那时间和精力去看每一个病例。”
杜衡哈哈笑了起来,随后便摇摇头说道,“你放心,我没有做过这方面的治疗,也没有接触过这种类型的病人。”
这话一出,闻仲便哦了一声,“感情你之前的说法,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啊,那我。
。”
不过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杜衡笑嘻嘻的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自己没有治疗过,但是我见过别人治疗过这样的患者,而且我当时还给了同样的建议。”
闻仲顿时像吃了苍蝇难受,“你没骗我?”
“这有什么可骗的,当时在金州第三人民医院,是一位姓苏的医生治疗的病人。”
杜衡现在再说起第三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了,赵新方和他妈妈的事情,算是彻底的从他心里翻篇了。
当然,一起翻篇的,还有王淑秋。
闻仲五官微微的扭曲了一下,抬头看着杜衡问道,“那有没有效果?”
“你说呢?”杜衡轻轻的笑了一下。
这个回答和笑容,让闻仲更是感觉到难受和别扭,好半天才再次说话,“既然有效,那你们为什么不推广?”
而原本还在微笑的杜衡,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却不由的叹了口气,“两点原因。”
“那两点?”
“第一,有些患者很排斥这种体力劳动,觉得去田间劳作,是在羞辱他,他不接受。
第二点,有些比较极端,或者是重度的患者,虽然会愿意接受这种建议,但是他们在感受过劳动的辛苦之后,反而会加重自暴自弃的想法。
这种患者最危险,必须依靠药物和亲人的陪伴,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要不然可能下地的同时,就是最危险的开始。”
杜衡有点无奈的摊了下手。
精神类疾病,难受就难受在这,因为你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突然发病想不通了。
闻仲伸手挠了一下脑袋,“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下地劳动就是身体动起来,让脑子没有空余的时间想其他的东西。
等干了一天的体力活,到了晚上他也已经没有精力了,直接倒头就睡。
时间一长,即磨炼了病人的意志,也让他从之前的负面情绪中走了出来,所以病就好了?”
杜衡轻轻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身体的疲惫,会让人快速的进入到休眠当中,而且是深度休眠。
而一旦进入到深度休眠,别说是想事情,就是做梦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闻仲重新坐好,摸着下巴缓缓说道,“既然有人觉得下苦力是侮辱,那参加高强度的体育锻炼,是不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杜衡还是点头,“没错,所以在治疗抑郁症的方法中,就有让患者多参加体育活动,多到户外活动的方法。”
见杜衡肯定了自己的回答,闻仲皱眉说道,“既然体育锻炼可以,那你为什么要让人去下地劳作?”
闻仲的话刚一说完,杜衡就笑着摇起了头,“一听你说的这话,就知道你从来没有下地劳动过。
要是一个在地里干过活的人,他可说不出你这样的话来。”
闻仲歪着嘴说道,“我从你这话里,听出了你对我的鄙视。但我还是要问,难道这两者不一样?那么多的体育项目,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下地干活?”
杜衡轻轻的哎了一声,“体育运动中,有像百米赛一样,短时间就爆发出十分力的项目,也有只出五分力,维持两三个小时的运动,如马拉松。
但不管是那种运动,它都是有爆发属性的,运动完之后,是需要放松休息的,是不可能长久保持运动状态的。
而放松休息的时候,又是整个人最空虚的时候。
等度过疲乏期缓过神之后,你觉得病人的脑子里会想什么?”
杜衡盯着闻仲一字一句的说道,“而下地干活是早上太阳没出来就开始干,到了太阳下山还在干。
是典型的只出一分力,但却要连续不断的干上超过十二个小时。
你说哪个运动项目能和下地干活比?”
闻仲心里算是明白了,但是嘴上却不服气的说道,“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干工地比下地干活更累,时间和下地干活差不多。
那是不是让病人去工地干活,效果会更好一点?”
杜衡直接翻起了白眼,瞬间就不想和闻仲把这个话题聊下去了,“你说这话就是纯粹的没脑子了。
抑郁症的病人下地劳作都能想不开出意外,你让去干出力更多、更累、更危险的工地,你是怕他死的太慢是不是?”
说罢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行了,扯得有点远了。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明一点,对于抑郁症患者,不论是什么类型的药,都是治标不治本。
人家西药抑制大脑神经,禁止大脑思考都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就更别说那个只能疏肝解郁的除郁丸了。”
说完这些之后,杜衡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闻记者,今天就到这里吧,咱们以后找时间再聊。
你呢在这休息一会,喝点茶吃点水果,我医院那边还有病人要去处理,我就先走一步。”
说完,杜衡起身就要离开。
但与此同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东西掉地上的声音,而后又传来好几声东西摔到的声音。
杜衡皱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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