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多思考了很久,直到费丝夫人与丈夫哭诉完,狱卒前来催促,她才回过神来。
费丝夫人与丈夫依依不舍的分开,他们都知道,要是那位被绑架的贵族找不回来,他们这一次分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犯下如此大错,怎么可能得到宽恕呢?
克莉丝多搀扶着眼睛哭得红肿的费丝夫人,一边温声安慰,一边思付着。
现在唯一能让费丝夫人全身而退的方法,就只有将那个被绑架的贵族安全送回。这点不是很难,但怕就怕在这并不是一起绑架案而是谋杀案。
见多了这种阴私的克莉丝多不敢把赌注放在幕后者的良心上。
毕竟,如果对方真的有良心这种东西,就绝不会干出坑害一个无辜良民的事情。
而且要是换位思考,把她比作幕后黑手的话,克莉丝多自认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干掉那个麻烦,然后清理干净尾巴。毕竟活人哪有死人让人放心?
不过被绑架者还活着的可能也不能不纳入思虑范围。
可若是那样,幕后者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必然是有所忌惮或所求的,只是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满足需求后反悔撕票。
克莉丝多觉得这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所以也要好好考虑一下。
但现在想这么多其实都是后话,她最首要解决的问题应该是眼前这两个才对——
负责看守她的骑士们。
克莉丝多和费丝夫人坐上他们租来的马车上,两个骑士绅士的请她们上车,自己则坐在前面充当车夫。
克莉丝多看着他们宽厚的背影,视线向下,转到了他们别在身侧的利剑上,有点无奈的撇撇嘴。
尽管这两人是背对着她的,但克莉丝多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有任何异动,这两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骑士就会立刻转身,对她拔剑相向。
也不知道尤姆.法鲁梅纳斯对他们说了什么,无论是谁换班来看守她都恪尽职守,既不肯与她多说一句话,也不对她放松一丝警惕,随时都摆出一副拼命的样子。
好几次她出手试探,都差点被这些人给一剑砍了。
……怎么说呢,这种待遇还真是看重她啊。既清晰明了的告诉了她底线,又给了她规则内最大的自由。
克莉丝多心情复杂。
总感觉尤姆.法鲁梅纳斯对自己有种诡异的重视呢,是她的错觉吗?可她找不到自己能得到这种特殊待遇的理由啊。
克莉丝多翻找记忆,一个一个的使用排除法。
应该不是她是旧王派的原因,毕竟卧底和俘虏那么多,该是什么待遇她自己最清楚,而对方这样的行为,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克莉丝多都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惩罚。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克莉丝多想起尤姆对自己妻女毫不掩饰的爱护和迷恋,迟疑的摇了摇头。
应该也不是。
如果那些爱护都是对方伪装出来的,那她对尤姆.法鲁梅纳斯的评价就要再变一变了,至少“心机深沉”和“渣男”这两个标签是跑不了的。
克莉丝多冥思苦想,余光瞥见旁边眼睛哭得红肿的费丝夫人,知道对方是在为丈夫和自己的未来哭泣,她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了某个人的身影。
马尔杰诺……
她微微怔愣后垂下眼帘,遮盖住眼里的一丝古怪和不自然。
幸好,周围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
克莉丝多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惊疑,因为这个猜测比之前的还要不靠谱。
……尤姆会为了马尔杰诺宽恕自己的罪行吗?
回想一下上次与尤姆接触的画面,克莉丝多觉得这不太可能。
与其相信这个,她还不如去信尤姆真有博爱之心,在审判未下前愿意维持她的人权和尊严,不让她死的太难看。
克莉丝多并不觉得尤姆.法鲁梅纳斯会对她曾经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她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很偏激,无论最初的出发点是怎样,她做下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情都是无可挽回的事实。
而依法治国,有错就罚,这不正是那家伙的治国理念吗?如果没有特殊原因,那就是对方不可退让的原则。
就算要保下她的是马尔杰诺也不可能。
而且,不是她不自信,而是她实在想不到她曾经的那个丈夫能有什么筹码让尤姆.法鲁梅纳斯退让。
在克莉丝多的印象里,马尔杰诺就是个咸鱼和死宅的结合体。
那人是前任侯爵的独子,从出生开始就坐拥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他明明拥有如此优渥的出身却半点不懂得经营,领地里的收入年年亏损,还总想着用领土去换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籍。
克莉丝多总觉得,就算对方娶的不是她,马尔杰诺迎来任何一个女主人的结局都是被妻子架空。
因为这人对自己手上的权力实在太无所谓了,克莉丝多夺权的那段过程简直不要太顺利,说是对方白送的也不为过。
这样的信任非同一般,哪怕是克莉丝多这样的铁石心肠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该夺的权还是得夺的。
她本来就是卧底,这婚姻是场骗局,所以不存在所谓的背叛,对方哪怕因此恨上了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真的是因为马尔杰诺,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尽管知道这想法不太现实,但克莉丝多还是难得的思维散发了一下。
——难不成是先好吃好喝的养着她,然后再更好的报复?
克莉丝多差点被自己这一想法逗笑。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想象不出马尔杰诺憎恨她的模样,因为哪怕是对方被她关起来架空的那段日子,马尔杰诺也没对她黑过一次脸,说过一次重话。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甚至还想忧郁的叹口气。
出来混,果然还是要还的。
若说在此之前,她确实还存在着逃跑的想法的话,那在她思维转变的现在,她就已经不准备离开了。
她认同了尤姆.法鲁梅纳斯的治国理念,所以她也会接受他颁布的法律。
但尽管如此,要她彻底反水,转头去对付前东家是不可能的。
对克莉丝多而言,劳伦斯特公爵是位值得尊敬的阁下,否则她也不会宁愿放弃自己的身份也要帮助他了。区区救命之恩可没办法让她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她那么高傲,要不是为了自己宣誓效忠的国王,和生养自己的母国法尔姆斯,她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做个不存在的幽灵。
是的。
她对马尔杰诺的不是背叛,但她之前的想法,现在的决定,才是对法尔姆斯和劳伦斯特公爵□□的背叛。
于是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法庭的审判,迎接自己的惩罚了。
克莉丝多轻轻叹气,撑着下巴靠着车窗,看着车窗外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竟生出一丝惆怅和寂寞。
……感觉自己的人生有点可笑呢。
为了理想抛弃过去,又为了理想背叛现在的一切,她如此贪婪、愚昧、摇摆不定,所以她注定一无所有。
只能一人孤独的走向地狱。
……
“阿嚏!”
马车上,弗列德打了个喷嚏。
安森嫌弃的往旁边躲了一点,顺带把自己的点心拿走,“正吃东西呢,打喷嚏请转到别的方向去,谢谢。”
弗列德优雅的拿出手帕擦拭鼻尖,白他一眼,“工作时间还在开小差,尤其是在雇主面前,活该你这么久了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冒险者。”
安森冷哼一声,不理他。
他最开始接的工作是看管纲吉,现在被纲吉策反,算是无间道了,对方做什么他都当没看见就行了,还需要做其他什么吗?
弗列德为他的无知和天真摇头叹息,伸手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拽了过来,“真以为三倍的工资是那么好拿的?赶紧过来给我认真听讲。”
“我靠!你他妈的谋杀啊!”
安森被他粗鲁的动作卡到了脖子,等稳定重心后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瞪着他,像是下一秒就会往他脸上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弗列德下巴对他点了点,“你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把老彼得吸引进来看看。”
安森一噎,视线忍不住往车门方向瞟两眼,脸色有些忌惮。
无间道这种事,做了就不能让人发现,否则就不是拿不拿得到钱的问题了,看老彼得和他周围那群人的样子,万一暴露,怕是连小命都得一起丢。
于是最终,安森还是悻悻的放下了拳头。
见他服软,弗列德也不再嘴贱,拍了拍安森的肩膀道:“行了,你好好听着,待会儿还要有你要做的事。”
安森冷哼一声,但还是乖乖坐着没离开。
纲吉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动,感叹道:“你们的关系真不错呀。”
这次安森瞪人的对象换了一个,“你从哪儿看出我和这货关系不错的?要不是倒大霉和他接了同一个任务,谁愿意受他的气!”
弗列德赞同的说:“安森留下来只是为了钱。”
安森点头:“对!我只是为了钱!”
弗列德:“绝对不是因为怕一无所成的回去,会被人看不起。”
安森点头:“对!绝对不是怕一无所成……”他点头点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见鬼似的睁大眼睛看着弗列德,“草!你怎么知道的!?”
纲吉疑惑的歪歪头,“怎么了吗?”
安森脸色难看,指着弗列德道:“我和这家伙根本不熟,就几天前接你那次是第一次见面,我可没有跟他说过我以前的事情。”
他怀疑的看向弗列德,“你丫的不会是去调查我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弗列德闻言,目露不屑,“呵,就你还需要特地调查?”
安森不信,觉得对方是在嘴硬,“没调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弗列德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怕一无所成的回去被人嘲笑咯?”
安森脸色更难看了,咬牙撇开脸,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成事的名头公会里的人都知道,我就是那么没用行了吧!”
纲吉看着他,也忍不住对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展开了分析。
安森的年龄应该不是很大,二十几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可惜相貌也不算亮眼,只是那种说得过去的小帅。
纲吉最初觉得两人不一般,是因为不一样的原因,弗列德是因为那身掩盖不住的气质,而安森则是因为身上这华贵的衣服。
对,就是因为这身衣服。
纲吉已经不是曾经深养在皇宫里的小白了,他了解地方的物价以及各类奢侈品。而且很不巧,安森衣服的那个料子,应该就是从魔都进口的。
他听说从那里出去的衣物和布匹,都是专门供给贵族富商这种富裕阶层的人的。
而安森……不是他看不起人,而是安森身上的自卑感和小市民气息太过浓重,看起来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布料的样子。
弗列德脸上嘲讽的笑容消失,深蓝色的眸子盯着对方看了会儿后,缓慢却又笃定的说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
“!!!”
安森猛地回过头,甚至因为转头的速度太快还把脖子扭到了。他疼的龇牙咧嘴,一边捂着脖子,一边震惊的看着弗列德。
弗列德知道自己猜对了,微微勾起嘴角,继续说道:“虽然你们两情相悦,但她没有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因为她家里人用你太没用,给不起他们女儿好的生活,所以拒绝掉了?”
安森嘴巴张张合合,不知是先该阻止对方说下去,还是该先反驳对方那仿佛在说他是条败家犬的话。
弗列德轻笑一声,“奇怪我为什么知道?”
安森和一旁吃瓜的纲吉不约而同的点头。
他们的注视似乎满足了弗列德的虚荣心,他满意的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因为安森你啊,怎么看都不像是买得起这种布料的人。”
噗嗤!
纲吉仿佛听见了什么被刺中的声音,他瞄了瞄旁边神色僵硬,手背青筋鼓起的安森,默默缩小存在感。
他现在相信他们俩关系不好了。
弗列德先生,你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弗列德仿佛没看见安森的反应,继续侃侃而谈,“这种只从魔国联邦进口的,用魔物吐出的丝编织而成的布料,因为轻便、柔软,及其优秀的防御性和牢固性,一直深受上流社会的追捧。”
他指着安森的衣服道:“你身上的这些,就够一个b级冒险者一年不吃不喝节省下来的收入了。”
安森闻言怔住,呆呆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华美的服饰,好半响才倒抽了口气。
看来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竟会是这么贵的衣服。
弗列德看着他说:“你的那位心上人是富商家的千金吗?还是贵族?哟呵,看不出来呀,你胆子还挺大的。”
安森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几次张嘴后小声的嗫嚅道:“不是,她不是贵族。”
他深吸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却难掩其中的无力和颓废,“如果她是贵族的话,我根本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弗列德丝毫不懂得婉转是什么东西,直白又恶劣的戳人家伤口,“嗯,我就知道,你是被她家里人嫌弃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毕竟是从小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谁舍得让她嫁给你受苦,你能给她什么?”
“我……”安森嘴唇颤动,卡了好几次才艰难的说道:“我知道啊,我配不上她,给不了她好的生活,所以——我在努力啊!”
他握紧拳头,像是找到了勇气,猝然抬头直视着弗列德,眸子里闪烁着星星火光。,“虽然现在给不了,但我会努力的,我会成为能够配得上她的人!等到那天,我会用我的一切去求娶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弗列德满不在乎的拍手,语气欠揍,“哇,你好厉害哦,但是你得努力多久才能配上啊,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安森气的跳脚,指着他鼻子叫骂:“要你管!你这种说风凉话的家伙,怎么会懂得我的决心!”
弗列德呵呵,“我只是可怜那位千金,明明能有更好的追求者,过更好的生活,却偏偏要等你这个穷小子。”
“你说啥!!”
安森已经撸袖子准备开揍了。
眼见话题走向越来越不对劲,空气里火/药味越来越浓重,纲吉不得不出面阻止。
可惜他人小言轻,性格又不是太过强硬的那种,于是底气不足的劝解声,全部沦为了两人争吵的背景音。
就在安森即将被气到原地爆炸的时候,能够阻止事情恶化的存在终于出现了。
砰的一声,马车门被人一脚踢开,老彼得暴躁的脸探进来,气势汹汹的吼道:“你俩小子都给我安静点,现在是工作时间!!”
“……”
发现对面快要扭打起来的两人在呆呆的看着他,老彼得眉头一拧,脸上的横肉都凸了出来,“别怪我没警告你们,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在工作时间讨论私人话题,小心我扣光你们的雇佣金!哼!”
话落,马车门再次砰的一声关上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这次弗列德和安森没顾着吵架,而是在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之前纲吉所在的位置。
哦,没人。
咔哒。
角落里无人问津的箱子被顶开,纲吉从中探出脑袋,像警惕的小动物般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安全后,才彻底打开箱盖,轻手轻脚的从中爬出来。
弗列德轻轻鼓了两下掌,“不错嘛,反应很及时,没被老彼得发现真是太好了。”
安森松了口气,随后白了他一眼,咬牙道:“不要说得你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要不是纲吉反应快,等被老彼得发现他们反水,可真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弗列德把双手枕在后脑,无所谓道:“也差不多吧。我相信小雇主的反应能力。”
切!装模作样!
安森嘲讽的冷笑。
纲吉看着面前两人,头疼的揉揉了额角。
以往他遇见的都是好相处的人,加入队伍里的氛围也都是和平友爱的,像现在这种队友间针锋相对的内讧事件,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终于体会到,利姆露在旁边看着露米纳斯和维鲁多拉打斗时是什么心情了。
不过还好,他面前的两个没有露米纳斯和维鲁多拉之间那样的深仇大恨,也没有他们两个那样恐怖的武力值,不会造成什么重大损失。
这一点口角,还是有扭转关系,好好相处的机会的。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拜托他们先进入正题,好好坐下来商讨一下怎么出逃的事情吧,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呢。
纲吉想着,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两个成年人,感觉却还不如他一个未成年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