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热风如浪,车内有青铜兽角冰鉴,冷风袭袭。
小内侍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的渗出,车内寂静一片,吓得他连呼吸都压的极低。
不知过了多久,邵天使才将手掌移开,靠在锦垫上,伸了一个拦腰,淡淡道,“孙铭,你何时变得如此蠢笨!”
“是孙儿愚蠢,还请老祖宗明示。”
小内侍孙铭将额头压的更低,死死贴在地毯上。
邵天使在神京是一个极老的老人,没有根的老人,但他下面却有“儿子”十人,“孙子“十五人”。
这次与他一同南下的小内侍,是年纪最新的一个,正是他的十五孙。
若不是看准这个十五孙为人孝顺,对他也算恭谨,不像那十个“儿子”,成为内廷各处大监以后,就鲜有恭敬,更多的是内斗。
不过,这也是他乐见其成。只有下面的人热衷于争夺,他才可以权衡。
“他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但也未拒绝。一位才刚刚成长的大修士,岂是神京那些老古董可比?”
邵天使白眉微微一挑,看向窗帘外的金陵城,听着不远处街巷中小厮伙计们的叫卖声,轻轻颔首。
“哦,孙儿明白了。”
小内侍孙铭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爬行上前,来到邵天使脚边,双膝跪地,双手轻轻为邵天使揉捏着小腿。
“老祖宗是要用那许家小子来搅动神京,让那些老家伙们好好斗一场。打了小的,自然会有老的为小的出头。”
“只要那小子不和我们交恶,任由他在神京风光,自有人会替我们收拾他。”
小内侍孙铭自以为自己猜中了邵天使的心思,一脸憨笑,手中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将邵天使揉捏的十分舒适。
邵天使伸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脖颈,轻声低喃道,“还是小十五的手法最为熟稔,不错,不错。”
“多谢老祖宗夸奖,这是孙儿应该做的。”
小内侍孙铭一脸温和的笑容,不知练了多久,就连“人老成精”的邵天使也没有察觉到孙铭眼底深处那一抹异样神色。
就在邵天使返回金陵驿馆的路上,卢明远没有如同秦如海返回官署,而是打道回府。
卢家是江南的寒门,虽然没有世家的豪富与权势,但自卢明远执掌金陵府这么多年以来,卢家也在世家、权贵之间积攒了不少人脉关系。
卢文维成为其中最惹眼的一个卢家公子。
卢明远迈进府门的那一刻,下意识看向身侧。
有些恍惚失神,平日卢文维总是会在他下衙的时候,站在府门前等候,在前往书房的路上,会将这一日重要的事情事无巨细,挑重点的告知他。
此时,卢明远看向石阶,空荡荡。
“哦,文维已经不在了。”
卢明远轻叹一声,身形有些踉跄,幸得一旁的老管家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老爷,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老管家名为卢海平,跟了卢明远数十年,算是卢府的老人,也是卢明远最为信任的人。
看着搀扶自己的卢海平,卢明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悲痛,微微摇头,“不用,老夫无碍。”
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游廊下的一个青年看在眼中,青年一袭素色华服,腰间系着一条素白麻布带。
卢文维刚刚去世,府中一应众人都是一身素色麻衣。
青年眼底闪过一抹狠厉,转身就要离去。
转身那一刻,刚好撞到一名稍微年轻的公子,两人长相相近。
年轻的公子生的眉清目秀,即使是穿着素白麻衣,也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仪态。
“二哥,您这是在做什么?”年轻公子哑然道,被二哥撞了一个满怀,声音也就拔高了一少。
“住口!”青年冷冷瞪了一眼年轻公子,以眼神警告道,“闪开!”
年轻公子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触怒二哥,缩了缩脖子,被青年一扯袖袍,两人一同饶到游廊后面的廊柱阴影下。
作为卢明远的另外两子,二子卢文信,三子卢文渊。
一个喜好读书,一个喜好勾栏听曲。
卢文维骤然身亡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卢家二公子卢文信还正躺着脂粉堆里,而三公子卢文渊正和一群文墨书生在高月楼吟诗作赋。
两人都是在伶仃大醉的时候,被府中家仆扈从抬回府中。
卢明远见到两人的样子时,气得不轻,差点就动用了家法,要将两个逆子打残,幸亏两位夫人出来相劝,最终才等到老夫人出面,阻止了这场闹剧。
如今,卢府满院萧瑟,各处游廊亭台楼榭中挂满了素白灯笼,一众小厮丫鬟也是素衣麻服。
就连后院几位夫人、小姐也被要求穿戴素雅,可见卢文维在卢明远心中是何等身份地位。
老管家卢海平搀扶着卢明远前往前院的书斋,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小厮都急忙让开道路,躬身行礼。
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悲痛的神色,虽不知是否发自真心,但每一个人都做足了准备,生怕被老爷撞击,重棒打残,丢出卢府,赶到城外庄子。
平波浮动,曲巷跳鱼。
荷花斋,是卢府前院一座三层木楼书斋。
正当时,满池荷花,独有一条青石板桥通幽径。
面对如此波光水景,卢明远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
之前,对于两个逆子的小动作,老管家自是发现,只是轻声在卢明远耳畔提了一句。
还沉寂在痛失儿子的悲愤中,又遇到邵天使要重用许家小子,卢明远更是一团无名之火从脚底板冒出。
进入书斋以后,老管家命人将书房中的几处冰鉴都添置了大块寒冰,降了降室内的温度,也好让老爷烦闷的心绪平静些。
“段天那蠢货!做事竟然如此不谨慎。”
卢明远站在书案前,猛然一挥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和一些文书掀飞,怒声道。
“老爷,您就消消气。身体要紧。”
站在书房门口的卢明远双眸朝着屋外瞥去,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才开口道,“门主大人在许府都没有成功,此事还是要尽快收尾才是。”
“收尾?如何收尾?老夫可是死了一个儿子!那是老夫最中意的儿子!”
卢明远陡然转过头,一脸怒容,须发皆张,冷冷等着卢海平。
“老爷,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许家小子实力不俗,如今又有神京来的天使看顾。门内恐怕一时半会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卢海平压住心中的躁动,极力劝说道。
“如今若是和许家小子撕破脸,对老爷不利,对卢府也是平添困扰。经过广陵府之事,朝廷对阴阳门的警惕更是以往。门主大人又身负重伤,一时半会更不可能亲临金陵...”
“这些老夫都知道!难道就要我儿子平白死去?老夫很生气!”
卢明远双手紧紧抓住书案上,在梨花木的桌案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手印,眸光中更是泛着幽幽寒光。
“卢家和阴阳门合作这么多年,文维也从凡俗之身突破到修士之体。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可现在呢?老夫却痛失一切!这些,都要,都要怪那许凡那小子!”
“海平,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许凡那小子的人头。我要用他的脑袋祭奠文维。”
卢明远目眦欲裂,重重喘着气,额头青筋凸起,全然失去了理智,更没有了往日金陵知府的仪态。
此刻的他,如同丧失幼崽的猛兽,露出嗜血残忍的一面。
站在书房门口的卢海平看着卢明远的背影,望着那不断起伏的身影,猜测出老爷已然气愤到无以复加,能够在秦如海、邵天使们克制住自己,也算是定力极深。
“老爷,我们可以借刀杀人!”
卢海平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自从许府搬进金陵城以后,作为卢府管家,卢海平已经私下将许凡的一切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这本是他分内之事,也算是卢家掌握金陵城各家动态的一个小资料。
可如今,却成为一个重要的筹码。
“借刀杀人?”卢明远侧过头,回看了一眼卢海平,鹰隼般的冷眸,直勾勾盯着对方。
“正是。老奴此前派人调查过许府。得知许凡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
迎上卢明远那双冰冷的眸光,看着眼瞳中泛起的斑斑红色血丝,卢海平急忙回禀道。
“金陵十三钗,甄家的小姐,甄宝钗。”
“甄家?许家?”卢明远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脑袋,试图想起这两家的联系。
见状,卢海平感觉继续道,“卢家、甄家祖上也算是关系匪浅。甄家当代家主和许凡父亲许景平也算是同窗密友,两人曾有过约定。”
“嗯,老夫想起来了。甄家负责江南制造。也算是神京那边有了人脉的世家。许家,只能算半个皇商。他们两家之间有些牵扯,也算正常。”
卢明远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绪,做到书案后,端起一旁已经冰凉的茶水,“汩汩汩~汩汩汩~”大口喝了起来。
“继续说,怎么可借刀杀人?”
“那甄家小姐,就是甄宝钗。她并不喜欢许凡,老奴听说,甄家小姐私下和南安王府的世子过从甚密,两人经常私下出入。”
闻言,卢明远端着青瓷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眼眸中闪过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