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垂着眼的杜云诺闻言,悄悄往夏老太太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几个婆子陪着老太太说话,并没有人留意到她们,她浅浅笑着,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从前就这样,邀你出游,十次里有八九次是不去的。”
语气里带着三四分嗔怪,又透了些许遗憾,落在杜云萝的耳朵了,她不由抿了抿唇。 从前,她是不喜出门的,并非是不爱那外头景致,而是挑剔。 若是游园、赏花宴,多的是各家府上的贵女,杜云萝自个儿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更不耐烦和那些或是阴阳怪气或是口蜜腹剑的姑娘们一道,两看两相厌,不如眼不见为净; 若是上元赏花灯、中元放河灯,城中百姓混在一块,难免会有冲撞,外头东西又不似官宦人家精致,杜云萝就不去凑那些热闹了。 不过,那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经过五十年的磨砺,很多东西都看淡的。 贵人还是平民,都是生死簿上的一笔,谁也逃不脱,没有任何差异,至于那些心思颇多的姑娘,她毕竟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若是些背后的闲言碎语,已经不会放在心上了。 平心而论,杜云萝是想去的,只是,答应了夏老太太的。 “四姐姐,我在家陪大姐,我们都出门了,大姐一个人多无趣呀。”
杜云萝解释道。 这话倒是在理,若是兄弟姐妹们都去玩了,就剩下她一个,杜云诺想想都不舒坦。 “那你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给你捎回来?”
杜云诺说完,转着眸子扑哧笑了,“你说,我们这一回会不会还遇见世子呀?若是遇见了,你可别后悔呀。”
杜云萝一怔,而后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她是迫切想见穆连潇,但她清楚,从日落到二更前,好几个时辰,中元节放灯之人极多,人群之中遇见的可能微乎其微,她难道要站在河边东张西望不成? 况且,再过几日,甄氏应当就会安排去法音寺敬香,就和前世时一样。 要是她今日出门,上香时,夏老太太是断断不会再放她跟着去的。 五十年都等了,她不急这一两日。 与其在中元节里碰运气,不如把宝儿押在把握极大的法音寺里。 最主要的,是杜云萝晓得定远侯府的习惯。 中元祭祀,定远侯府看得极重,几乎是前后三天,都要焚香祭拜,也有僧人登门做道场,替在沙场上战死的穆家子弟与千千万将士超度。 这个当口,穆连潇大抵是不会出门的。 待底下人都安排妥当了,杜云琅三兄弟带着杜云瑛和杜云诺出门了。 外头人多,怕出意外,苗氏又点了好些人手,仔细吩咐道:“放你们去放灯,可不要玩儿野了,早些回来,莫要拖到二更天。”
杜云茹和杜云萝陪着夏老太太和杜公甫说了会子话。 眼瞅着天黑透了,夏老太太便打发她们散了。 姐妹两人手牵手走着,半途上听见外头更夫声音,正是一更时,杜云茹笑道:“走前嘴上应得都好好的,等一出了府,就都忘了,你且看着,不到二更天,才不会回来呢。”
杜云萝亦笑了:“难得出门,可不就要尽兴而归?”
七月半的满月皎洁。 待梳洗过后,躺在床上的杜云萝没有半点睡意,翻来覆去折腾了会儿,才迷迷糊糊起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听见外头说话声,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含糊唤道:“锦灵……” 今夜是锦灵守着,起先杜云萝折腾,她也没睡好,后来外头说话声一阵阵的,她也就醒了。 听到杜云萝叫唤,锦灵翻身起来,趿着鞋子点了灯,走到床边掀开了幔帐,柔声道:“姑娘。”
杜云萝叫那灯光刺了眼,手掌捂着眼睛,道:“外头怎么这么吵,你去看看。”
“哎。”
锦灵赶紧背过身挡住手中灯台,绕过插屏去了外间。 南窗启着,外头的动静越发清楚,她走过去,道:“在说些什么?都把姑娘惊醒了。”
外头院子里说话的人也注意到了灯光,见锦灵问话,两人都打了个激灵:“姑娘醒了?”
隔得有些远,外头有黑,锦灵看不清那两人,直到对方走到窗子底下,才看清是水嬷嬷和花嬷嬷。 锦灵记得,今儿个是水嬷嬷守夜,而花嬷嬷…… “嬷嬷不是回家里去了吗?这会儿二门上早落钥了,你怎么进来的?”
锦灵问道。 花嬷嬷的男人是家生子,在府中一家绸缎铺子里当二掌柜,家就住在前街那儿,左邻右舍几乎都是杜家的下人。 家中要点香,花嬷嬷中午就回去了,按说该是明日一早再进府的,怎么就…… 花嬷嬷凑到锦灵跟前:“姑娘,出事体了。”
低沉的声音落在锦灵耳朵里,凉飕飕的,偏偏说的又是这种话,在中元节的夜里显得怪吓人的。 锦灵后背一凉,低声喝道:“妈妈说什么呢!什么事体,我怎么听不懂。”
“我和我们家那口子争了两句,就不耐烦在家里待着,气冲冲地往府里赶。直到走到东边角门那儿,听见那打更声,才想起来早就过了时辰了。我本想回去的,却见到有马车回来,三爷跟前的四水敲的门,我看三姑娘与四姑娘也才回府,就想着这二门也一定会开,就跟着进来了。”
花嬷嬷说到这里顿了顿,锦灵听了一半,正是着急时候,便催了两句,花嬷嬷才又道,“两位姑娘下车时,虽然身边丫鬟婆子们护着,但奴婢瞧见了,脸上都哭花了,四姑娘的头发短了一截。”
“什么?”
锦灵愕然,几乎惊叫起来。 花嬷嬷扑过来捂住了锦灵的嘴:“姑娘可小声些,五姑娘已经醒了,听见我们嚼舌根,定要生气的。”
锦灵呜呜了两声,示意花嬷嬷放手。 花嬷嬷松开手,才又道:“两位姑娘身边的,我是不敢去问的,二爷与三爷那里,更是不会向我透什么信,我就暗戳戳问了四水,四水说,放灯时,人多有些乱,也不知道是谁的灯打翻了,把四姑娘的头发给烧了,三姑娘就在边上,手忙脚乱之间,自个儿的衣袖也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