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 再见(1 / 1)

天禧四十年,盛夏。

从闷热的中都转到燥热的汴京,一路上蝉声鸣鸣,行路的商人络绎不绝,各个都是豪迈的大周汉子,也不怯生,热情又好客,来往的商路互通,这两年朝廷改了新的政令,以往重农抑商,现如今农商互通。

大周再一次到达一个鼎盛时期,边疆安定,外族无人敢犯。

柳絮纷飞的湖边,成了过往行人暂歇的落脚处,泽也牵着马停在树荫下,许是他们一行人过于扎眼,不断有人投来目光。

将马匹栓好,泽也过去敲了敲车窗,里面闷闷的应了声,他说:“爷,下来歇会。”

他们午后就能入汴京城了,正好在湖边休整休整。

挑开车帘,入眼是一身素青,再往上是那依旧英朗的轮廓,一支简单的木簪束着发冠,江驰禹不露神色的下了车,周围纷纷投来的目光更多。

泽也命人抬了凳子,江驰禹没坐,在树荫下远眺汴京,旁边的官道修建的阔然。

其实近两年江驰禹身子不算好,早年中毒又打仗,旧疾还是落下了,容歌一直尽心调理着,两人一边游走在河川之间,一边在适宜的地方休养。

朝中的事两人依旧会处理,朝臣有要事会传密信,好言好语的供着两人,倒也不嫌麻烦。

此次回京,是一月前容歌受沈溪之邀,去了药谷举办的江湖群雄会,容歌的医术不在药谷少公子韩舟之下,又医毒双修,在药谷占了个长老的职位,平日里有需要露面的大场合,才会现身。

这次江湖会就是药谷为了稳固江湖地位,拉拢群雄办的,容歌自然得去,江驰禹朝中有点事耽搁了,两人约好在汴京相见。

“夫人已经在城中了。”泽也说:“等着爷呢。”

江驰禹总算露出点笑颜,只是嘴角的笑还没落下去,就瞅见旁边有人往他这走,穿着镖局的衣裳。

泽也横了横眉,打量了几眼说:“爷,韩氏镖局的人?”

江驰禹已经看见了,是韩宜年,韩宜年让身边人退下,独自朝江驰禹走来,两人四目相对,韩宜年恭敬见礼,“我比王爷慢了一步,还是在城外遇见了。”

江驰禹点头示意,瞥了眼现如今说一不二的韩宜年道:“亲自押镖,贵重物品。”

韩宜年两年前开设了韩氏镖局,从定远城开始,分局遍布大周,连中都都有他的据点,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韩宜年天生的商人,他笑了笑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听说小歌在汴京城,许久没见了,正好去见一面。”

江驰禹挑眉,“你们倒是消息灵通。”

“药谷江湖会的时候大家伙都想去的,结果事情太多,再说江湖会上鱼龙混杂的,怕去了不好,”韩宜年道:“一年多没见了,想和你们聚聚。”

江驰禹不爱听韩宜年嘴里的场面话,敷衍道:“韩爷是大忙人,哪有时间闲聚。”

韩宜年苦笑,“王爷别为难我了,是真的挺想你们的。”

江驰禹再不说话了。

总之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就是靠真心和时间换来的,干戈玉帛也就那么回事。

“赶路吧。”江驰禹微勾了下唇角,对韩宜年说:“搭个伴。”

韩宜年背着手,心情愉悦的挑了挑眉,命阿顺吩咐了镖队几句,便跟着江驰禹的人马往京里去。

到底是养过龙脉的城,大战过去后,无数富贵人家争先恐后的迁入汴京,这里依旧繁华如初。

他们一行人入城,怕被人认出来徒增麻烦,江驰禹坐在马车里并未现身,韩宜年问他:“王爷,是回渊王旧府还是?”

江驰禹说:“回璃王府。”

渊王旧府许久没打扫了,倒是璃王府,容歌哪怕远在中都,也日日有人洒扫,此次回京,必然要在璃王府聚一聚的。

泽也驾着马车拐入璃王府的街巷,一柱香的功夫便停在了璃王府门前。

江驰禹方掀帘,门前的台阶上就站着一个高挑飒爽的身影,少年的轮廓愈发的俊朗,像九天的月高不可攀。

泽也每一次见江桉,都惊叹于他的变化。

“世子。”

江桉微点头,对江驰禹笑说:“父亲。”

江驰禹愣了一瞬,边下了车边问道:“你何时回京的?”

江桉这个月不应该在定远军营吗?他的信都是送到定远去的,人怎么突然在汴京。

江桉不经意的抿了下唇,错开步走在江驰禹左后方,他已经比江驰禹高了,同父亲搭话时依然规矩乖巧,一点都不像定远军营里那个冷面的世子爷。

江桉说:“来有段时间了,陪阿娘来着。”

江驰禹睥了他一眼,轻皱眉道:“有段时间是什么意思,你娘呢?”

“阿娘在……”

江桉还没说完,身旁一阵凉风,江驰禹人已经大跨步进去了,留下江桉咬了咬唇,快步跟上。

江驰禹要是再察觉不出猫腻就上了天了,尤其当他在前院瞥见韩舟时心下疑问更重,甚至有点惴惴不安,这份不安在看见宿青乔时更凌冽。

“你们怎么都在这?”

宿青乔拱手见礼,“爷回来了,殿下在祠堂上香呢,爷等会?”

避而不谈,江驰禹扭头往祠堂去。

璃王府的祠堂敞亮如新,每盏牌位都被擦的干净,容歌跪在前方,双手合十,刚默拜完,就听到身后“咔擦”的开门声,她以为是江桉,刚要起身,那股熟悉的味道就卷了过来。

容歌半回首,水灵灵的眸子一如往昔,对上江驰禹那焦急的眼时,一时说不清江驰禹眼中几经变换的情绪,像高高的浪潮一层层的浮起又下沉,最后浪翻了,江驰禹的眼眶骤然变得通红。

容歌心底一软,连忙抓着他的袖子起来,“哎呦,这是咋了嘛,你看看我,好好的。”

江驰禹轻蜷的指尖发颤,几经喘息才勉强平缓道:“……疼吗?”

听他尾音都带着一丝哑,容歌摇头:“不疼。”

“瞒着我?”江驰禹拥住容歌,在她耳畔低说:“瞒着我,你们怎么敢……”

容歌的心一顿一顿的,深觉这件事自己做错了,“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也不敢让韩舟动刀,这件事挂在我心里很久了,驰禹……我还是想念年少时的容歌,想完完全全做回那个让你又恼又无奈的容歌。”

她想要彻底卸下“李伽蓝”的脸,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发芽,可再次换颜无异于九死一生,所以容歌筹划了很久,她下定决心去做,就做了。

江驰禹润了眼角,“你怎样都好,我怎么舍得你疼,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知道,独独把我瞒了过去。”

江桉为何不在定远,因为他一直陪着容歌。

还有韩舟、宿青乔等人,都知道。

江驰禹心疼死了。

容歌柔声道:“是我没敢告诉你,因为你不会同意的,驰禹,我也怕你疼不是吗?”

好在她成功了,她现在恢复的很好。

江驰禹红着眼睛细细看过容歌的眉眼,尽管变化很大,可公主时期的影子犹在,这副模样江驰禹亲手临摹了上千遍,又怎会觉得陌生。

他吻了吻容歌的眉间,“都好,本王的歌儿,怎样都好。”

容歌牵着他向璃王府众人请安,抬声笑着说:“血脉至亲在上,小歌此生有良人相伴,会一直一直幸福安康下去,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和驰禹会永远相濡以沫。”

江驰禹恭敬给众灵见礼,说:“我会永远照顾歌儿,请放心。”

竹莺命人在厨房备了晚宴,暮色还没落下宿青乔就在院里嚷嚷着上菜,大家伙手忙脚乱的闹。

宿青乔高举酒杯,笑说:“难得欢聚一堂,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韩舟被他一推搡,在旁边低笑,提醒他:“还没开席呢,你少喝点。”

“今天高兴,”宿青乔又抬了抬声,“人生难逢知己,到头来不是一拍两散就是各走天涯,可我宿青乔不管走到哪,心里装的都是你们这些人,见一面就是一面,珍贵。”

容歌弯着腰笑,说:“咋还矫情上了。”

她还在恢复期,不宜饮酒,江驰禹代劳了,同宿青乔碰了一下,江驰禹说:“预祝我们,此后皆一帆风顺。”

江桉也举杯,高声:“平平安安。”

他说要大家哄堂而笑,江桉耳尖一热,扭过头把酒喝了。

容歌:“是要平安,这份祝愿给今天在场的、不在场的所有人。”

“给我们所有人。”韩宜年轻快的耸了耸肩,同韩舟相视一笑。

给中都皇城辛劳的所有人,给大药谷悬壶济世的所有人,给驻守四方边疆的所有人。

……给解甲归田的苏敞之,给漠北沙里伴着铁轮椅与烈鹰前行的时言。

……给再也不准备娶个王妃的镇北王容莫,给在中都潜心学政的三殿下容靖。

时光的洪流从未停止向前,带着边疆的风一路刮到了大周,见证这天下海晏河清,见证这往后的岁岁峥嵘。

江驰禹放下酒盏,握紧了身侧的手,十指紧扣,他们会相携着走过每一生。

“敬我们!”

他们说:“苦尽甘来。”

盛夏的风热烈的像塞北的沙,美好的祝愿漂洋过海,到达每个人的心底。

炽热的人们,与美好的夏夜相融,夏夜的虫鸣是平安曲的韵律。

喜乐无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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