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歌从江驰禹手中接过黑匣子,看到静静躺在里面的半截断簪,桃木的簪子浸了血迹,许是年代过于久远,已经看不出簪花原本的颜色。
是女子的物什,容歌跟着江驰禹快速回了王府,江驰禹以迅雷之势把今日轮守的门卫都叫到了厅上。
“谁放的?”江驰禹眸色漆黑,脸沉的厉害,他话一出口厅中片刻死寂,没有人看见。
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到王府门口。
“今天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王府吗?”容歌大概猜到了簪子的来处,肃容道:“我们这么多双眼睛,没一双顶用的吗?”
门卫僵着身子说:“王爷恕罪,属下们确实没看到有人接近,唯一可能的时间就是午时换防,有片刻的视线死角。”
找不到人,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下去。”江驰禹掌心还握着那小匣子,他低头揉了揉眉心,颇为阴戾的说:“这根桃木簪,是本王幼时候亲手削的,另外一半还在府中。”
容歌低声,“是娘的?”
江驰禹的爹娘,于容歌而言也是爹娘,她很愿意用最亲昵的称呼。
江驰禹轻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再次开口嗓音有些暗哑,“是,簪子断在了南疆战场上,另一半和尸首一起送了回来,今日这一半突然出现了。”
江驰禹后来派人找过,可尸堆成山的战场,连将士们的四肢都拼凑不全,又如何能找到半根断簪呢?
“有人要引你到南疆去,”容歌急切道:“爹娘的死,容简已经承认了,他是罪魁祸首,他当年勾结了南蛮夷族,把军中的动向先一步透漏给了敌人,致使南疆一战我们死了七万人,或许……今日也是容简的计划呢?”
容简,容简……
江驰禹和容歌同时心下一凛,容歌皱眉道:“容简当年是如何勾结到南蛮的?南蛮的君主十几年间已经交替了三代,如今是否和容简还有联系呢?”
容简和南疆又有什么关系?
“爹娘的死一直是我的心头痛,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查,”江驰禹慢慢坐直,脸上有几分失神和落寞,他语气低下去,看着容歌说:“当年南疆一战,我们死了七万人,可南蛮却后退了百里,他们藏进了村落深处,十几年间的三位君主都是因为争夺权势死在了皇位了,我清楚他们每个人的生平。自从容简告诉本王,当年的事他是始作俑者之后,我又一次重头查起,我想知道当年同容简勾结的人真正是谁?那个人是否和容简一样还活着。”
若是他活着,江驰禹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可查了这么久,没有结果。
而突然出现的断簪,像一把沉寂多年的利刃,破开了江驰禹消磨下去的胸膛,在心口搅起了惊天的血雨腥风,仿佛给他这么多年的猜疑和煎熬下了结论。
那个凶手可能还活着。
容歌抬头抹掉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驰禹……你知道的,我不想…”
“歌儿,本王知道。”江驰禹手中的匣子似有千斤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搁置到一边,内心的沉重依旧消不下去。
打断了容歌,他轻声说:“放心,理智还在,不会轻举妄动的。”
容歌稍稍宽心,起身过去拥住了他,在耳畔低说:“别让我害怕,明显是有人要引你过去,那是陷阱,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先让人去查好吗?”
江驰禹心瞬间软成一团,蜻蜓点水的落了个吻,应声说:“好。”
南疆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六儿快马赶到了清水镇,镇上的商队已经走完了,没有人见过沈溪和韩舟三人,六儿用赤胆传信,说要再观察两日。
找到了沈溪说的那个神医朋友,可已经人去楼空了。
江驰禹继续翻出了南疆的旧战查,清闲的日子也算过去了,容歌一早上都没见他,又担心他动气伤了身子。
泽也来传话说:“夫人放心,王爷心里有数,不会过于操劳。”
容歌无奈,任由他去了,她跑了一趟议事堂,让南疆各州严密布控,搜查沈溪三人的行踪。
“另外,毒花田查的怎样了,一天两三百处的查!就一点有用的都没查出来吗?”容歌脸色太冷,官员们登时一个激灵挺直了背,听容歌说:“各处都不能放过,南边,南边呢?”
一位隶管南边的官员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殿下,查的很仔细,目前还没什么发现……”
“容简还能把毒花种到天上去不成?”容歌神色更冷,“你们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疏漏了的?”
史鸿云低低道:“殿下,会不会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万一不是花呢?”
容歌看向他,史鸿云当即摆手,当作自己什么都没说。
“不管是花是草,肯定是大面积种植的东西,况且容简种植的年岁至少有三年之久,”容歌沉道:“三年来大周境内非法种植的药田,地方报上来的,都筛了吗?”
史鸿云点头,“一一筛过了,都有凭据,没有大面积的毒物种植啊?”
容歌来气,撂了摊子起身走了,刚出宫苏敞之身边的人就来请,“殿下,将军在苏府等你。”
容歌气鼓鼓的去了,苏府已经收拾妥帖,可苏敞之还住在太子府,没有要搬回来的意思,一切都是容歌根据汴京苏府的模样翻修的,一踏进院里就是回忆。
苏敞之在书房,书房里只有容歌偶尔会过来小坐,打发时间的几本闲书,她进去的时候苏敞之正百无聊赖的捏着一本。
容歌瞥了一眼,赌气道:“那本不好看。”
苏敞之闻言抬起了头,他卸了甲,穿着月牙白衫,比固板冷肃的时候年轻的多。
“这没一本好看的,回头我让人搬些别的过来。”
容歌说:“费劲干什么?你又不回来住,放着蒙尘了谁看啊。”
“你来了看。”苏敞之平和道:“今天气怎么这般大,跟桉儿说非要见我,不见都不认了,多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对,我现在连小孩子脾气都不能耍了。”容歌瞪着苏敞之,坐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埋怨道:“朝臣们现在把咱俩的界限划的可清了,街上的孩童都会唱几句‘反目成仇’的歌谣,苏将军你同我针锋相对,处处得与我避嫌,你不忠我不孝,我见了你连声舅舅都不敢叫。”
苏敞之眼尾向下压了压,“说什么呢?舅舅同你不谈朝政,是不想彼此为难,你心里清楚的。”
容歌负气,她深邃的瞳缩了缩,有点红的说:“我偏想追着你谈朝政,舅舅,你非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吗?”
“歌儿!”苏敞之沉道:“谁不是一条路走到底,舅舅是,你也是。”
在汴京的时候苏敞之把能教的都教给容歌了,容歌聪慧,她究竟愿意学几分苏敞之不知道,可他明白容歌走到底不会向着他。
他这条路回不了头,他也不打算回头。
至于这中间,容歌如何跟他对立,他都受着就是。
容歌眼眶更酸,“可我不想和你对立,不想每天上朝就装做一本正经的同‘苏将军’争口舌,不想你这条路走到最后是深渊!舅舅,父皇让我来劝你,你能不能放弃啊……放弃容池,放弃心里的执念。”
苏敞之放在膝上的指腹湿汗,他稍蜷住手说:“不能。”
容歌紧紧咬唇,破了唇角都不觉得疼,她心更疼。
苏敞之低低叹了口气,“歌儿,你想劝舅舅,舅舅也想劝你,监国公主太累了,你又要撑到什么时候?”
容歌舌尖隐隐腥甜,她不假思索,“撑到舅舅放弃容池。”
“你看啊,咱俩谁也说服不了谁。”苏敞之耸耸肩,忽地就笑了,眼角轻轻弯起,挤出了那一圈细纹,温和的说:“不管外人怎么说,不管你与舅舅站到了多针锋的对立面,舅舅都不会真的伤害你,就像歌儿从来不舍得伤害舅舅一样,歌儿你说我往前走是深渊,可在舅舅眼里,后退更是深不见底的渊,往前却有光亮……”
“我答应你,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舅舅都认。”
容歌侧过脸,下意识的撩过耳畔的碎发,指腹飞快的抹了把眼角,她和苏敞之谈不通这个问题了。
苏敞之要走到底,她就得跟到底。
“桉儿剑术学的怎么样了?”
苏敞之笑说:“出乎意料的好,徒弟出师能饿死师傅。”
容歌也露了个笑,问他道:“桉儿想从武,他还得从军,我和驰禹商量过,京军算不上个好去处,勋贵公子哥太多容易懒散,我俩怕桉儿这四处得罪人的性子以后当了朝廷鹰犬。”
苏敞之大笑,他知道容歌开玩笑呢,笑了会停下来说:“要我说,漠北不错。”
“不是吧?”容歌震惊道:“你也真舍得。”
“深思熟虑,男儿志在四方,桉儿更是,没有舍不舍得,又不是个小姑娘。”苏敞之说:“容莫和时言可以带他,有你和驰禹这层关系,桉儿去漠北会学到很多东西,他比你们想的都要坚强,从漠北军中小兵做起,时言也不会让他涉险的。”
容歌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会,确实,江桉去漠北容歌反而更放心,容莫和时言都会保护他,危险的场所肯定不会让他上的。
苏敞之语重心长,“回去和驰禹商量一下,此事不急。”
容歌点头,顿了下轻蹙眉说:“舅舅知道江父江母当年在南疆……具体遭遇了什么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苏敞之凝声:“战场瞬息万变,当年的噩耗传到汴京已经迟了,南疆退兵,江老王爷战胜,损失太惨重了,战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从考证,朝廷也派人多方查过,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南蛮狡诈,驰禹的爹娘深入敌方没能出来。”
“可容简当年勾结了南蛮!”容歌冷道:“江爹娘中计了,这才殒命的,同容简勾结的人是谁?时至今日他又在谋划什么,我和驰禹要查出来。”
苏敞之听出点什么,前倾道:“怎么?驰禹知道什么,你们要怎么查?”
容歌把断簪的事说了,苏敞之越听脸色越沉。
“我让人去一趟南蛮,你和驰禹不要冲动。”
容歌沉了半天,才低声说:“驰禹最后若是要去南疆的话,我不会拦他的。”
那是江驰禹的爹娘,杀父杀母的仇人还在逍遥,人子如何安寝。
这仇江驰禹要亲手报,容歌再不舍也不能剥夺他身为儿子的孝心。
苏敞之看着容歌,“你俩也真是……罢了,有情况就跟我说,别莽撞,我帮你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