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 昌盛(1 / 1)

唐初摸着小腹,依偎到淮世子身边,容淮替夫人擦汗,短暂的忘却京中暗潮涌动,温声说:“父亲,等嫡孙降生,让先生们一起给孩儿取个昌盛的名。”

“宿先生。”璃王低头看向他,“先生们日后要教本王的小孙孙了,本王等着先生授她诗书,为她解惑,让璃王府的后代,世世代代的顶着本王头顶的天。”

宿邑笑说,“王爷,不敢当。”

昌盛的名……并不是容歌。

宿邑神魂落魄的退出了殿,他站在殿外,以当年璃王同样的姿势站在阶上望黑压压的汴京天穹,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今日。

为什么璃王府没有世代永昌,为什么没有儿孙满堂,为什么汹涌的暗潮会极快的吞噬掉所有美好,让王府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王爷啊……”宿邑抹了把泪,对着天说:“当年那一卦,先生算错了,大错特错。”

宫中的禁卫军死守住了宫门,他们的消息线从万乾殿延展,顺着明明灭灭的汴京长街,驻在了巍巍城墙下。

有人高呼来的是谁,镇北王好像来了。

城内的副将大眼相觑,异口同声,“不可能!”

一定是肃州守备军在虚张声势,镇北的黑旗在漫无天际的长空中猎猎作响,漆黑的上空隐隐传来声声鹰戾。

守备军攻不下汴京城。

容歌带着宿青乔和仲小枫走出了景华宫,出宫的甬道长而远,朱红的高墙遮天蔽月,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秋水剑凌空而来,插在了容歌面前一尺远的砖缝里,那一方砖瞬间四分五裂。

权邵机械的用指尖挑出秋水,他不听容歌的口舌之辩,剑剑锋光,将容歌逼的节节败退。

鲜血顺着袖管涓涓流下,虎口撕裂般的阵痛,胸口起伏间容歌缓缓抬起了头,权邵一言不发。

“怎么?容简不留我了?”容歌压下喉间的血腥,“看来是真的怒了,派你来把我的尸体留在这。”

容歌的指尖是拿针的,她几乎没有提过刀,禁卫军的刀很重,她喘的厉害。

权邵没想过同容歌还能对上几招,侧了侧脸,再次出剑的瞬间说:“你死在这吧。”

“容歌——!”

仲小枫在后退时被容歌推到了一边,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觉得冷极了,眼里有血光在闪,容歌手中的重刀脱手,秋水的劲力呼啸而来,她疼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

脸上的是血是汗都分不清。

银光迸溅,连着月色一起泄了下来,洒在了容歌的肩头,她没有力气了。

……走不出去。

权邵压住了飞驰而来的重刀,猛地劈到了一边,容歌被劲力冲的飞了出去,撞在了后面的墙上,“哇”地呕出一口血。

宿青乔挡在了容歌身前,仲小枫痛苦的闭上眼,过去拉容歌。

容歌一双瞳骤然又亮又沉,她没有看仲小枫,只说:“真的要以身殉国了。”

仲小枫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该哭的,可控制不住,并非害怕,而是难过……她好难过。

“容歌……”仲小枫抱住了她,哽咽不止。

权邵一步步走了过来,他背后的阴暗里站定一个人影,露出脸来才让人看清,是蹒跚而来的宿邑,是宿青乔从未见过的沧桑。

月光把宿邑的身影拉长,直到完全挡住了视死如归的宿青乔。

“权邵,待我同小殿下说几句。”宿邑站在了秋水剑前,他的眸光暗了暗,望着不远处的宫檐,半晌又停在了宿青乔身上。

宿青乔只觉得有一把刀在割他的心,割的他疼,疼到麻木。

“爹……”宿青乔膝盖打抖,却没有跪,哑声:“请从儿子的身体上踏过去。”

宿邑没有动,眼里有泪在闪,他说:“乔儿,你比爹像忠臣。”

那刀在心口插的更深,宿青乔听完这句话支撑不住,终究跪了下去,他恳求道:“爹,哪怕你还有一点点疼爱我,求你……放殿下走吧,殿下是主,我们是仆,哪有以下犯上弑主的道理。”

容歌打断宿青乔,“乔儿,我拿你当朋友,我们生死与共!”

宿青乔弯腰哭了。

宿邑的脊背在瞬间也弯了弯,他那支残臂放在胸前,挡住翻飞的袖袍,对容歌说:“小殿下,当年王府的先生们向王爷提了一个字,为尚在府中的嫡孙,是个‘熙’字,因为老王爷希望嫡孙的降生让璃王府永远昌盛下去。”

熙,昌盛繁荣。

“可我们不知道嫡孙是公子还是小姐,所以没来得及为你备下大名。”宿邑说:“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容歌摁着仲小枫的手腕站起来,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仲小枫肩上,她对上宿邑的眼,答道:“很遗憾,真的很遗憾,我没有用上这个字,没有让先生们日日守着我长大,没有带给王府昌盛,我降生那年……王府在衰世里走到了末端。”

宿邑长长出了一口气,“是啊,这些年我常常在怪,怪的人一个个死去,现在甚至和小殿下对立,所以王府的‘衰’,究竟是谁的错?”

成安帝疑心太重,自私自利,老王爷功高盖主亦是事实,王府先生出府便能入仕,更是天下清谈……

宿邑说:“小殿下,当年的我们,不愿入朝为官都要留在璃王府做先生,我们也曾是世人仰望的谋士啊。”

“谋士为主,只是你们在选择效忠时早早的放弃了我。”容歌看着他,平复着胸腔里的疼痛,一言一语道:“先生们以为我是弱者,就因为我不是‘公子’,就因为我没有‘熙’,你们或许也想疼爱我,可前提是我身上的血,我可以为璃王府延续血脉,哪怕让容简一个旁系庶族折辱我,你们都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一开始就不选我?”

宿邑张了张嘴,像是在哽咽,空荡的袖袍落寞无比,他摇头说:“如果一开始就耐心等着小殿下成长,到了今日,小殿下愿意做君吗?愿意反吗?”

宿邑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他想听一个答案。

“不愿意,”容歌说:“可我会把先生们拉回来,让你们和我站在一起,只要还在一起,璃王府就不会散。”

迟了……已经散了。

“宿老你看,璃王府的陵建起来了,我每年能光明正大的去扫墓,能给后辈们讲爹娘和祖父的故事,璃王府的旧宅正在翻新,我会住进去……”容歌脸颊冰凉,有泪划下来了,她往前挪了一步,沙哑着声:“你们看啊,天下世人皆知了,我容歌是璃王嫡孙,当年害过我们的人,都死了。恩怨已了,不涉无辜,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为先生们养老送终……太平盛世,百姓和乐。”

“小殿下,”宿邑指着自己的心口,“仇恨扎的太深了,我们藏了二十年,小殿下在温情里成长了二十年,心都不一样了,我们没有办法回头,没有办法懂小殿下口中的大义了。”

四肢百骸都被毒噬透了。

容歌闭上了眼,耳后是禁卫军重新响起的嘶喊,“走水了!宫里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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