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祯是帝王,他一直以为汴京的帝王脉不会衰,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不会。
苏敞之怀揣着什么目的,容祯心里明明白白,可他不想给,苏敞之野心太大,他也懂制衡,至少比容池懂。
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是苏敞之的傀儡罢了,容祯心下悲戚,苏敞之要的,他还是不会给。
“朕只要还在这,汴京城的气数就不会尽!”
容祯不和苏敞之交易,那就是死守了,诸臣心照不宣,默契的站在了容祯一侧,又细细谈了半个时辰,江驰禹怀着沉甸甸的使命,出了大殿。
苏敞之叫住了他,江驰禹半回首,“将军。”
“圣上不愿应我所求,朝臣已经把我归于乱臣贼子,我都不急。”苏敞之拍向江驰禹的肩膀,眸光上抬望着被琉璃瓦圈主的天说:“可我在殿上所说,是真心的,小子,你看着吧。”
江驰禹神色微霁,“看着呢。”
“往更深处看,你的眼皮子还是太浅了。”苏敞之抿唇淡淡笑了声:“劝劝圣上,战事还在后面呢,休养生息方能让帝脉更盛。”
苏敞之收回放在江驰禹肩膀上的手,肩膀那处还留着温度,来自一个长辈,江驰禹开口,“将军真的不愿意出手相帮吗?”
“愿意。”苏敞之朗声,“可我看不到帝王的诚意。”
“为什么?”江驰禹两步上前,同苏敞之并肩而立,“为什么能睁眼看着天下割裂,看着大周万里疆土四分五裂,看着大周数百万无辜百姓陷入水深火热而袖手旁观?”
苏敞之看着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眉眼,那是年轻人的朝气,尽管眼中有着不甘,有着膨胀的愤恨,可那就是他想看到的气,属于大周的气。
偏过了头,苏敞之说:“这是原本就属于时代的更迭,四方割裂后重组,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生生不息。动荡没有人会喜欢,可没有动荡人会变的懒惰又贪婪,朝廷的运势离不开分崩离析后又顽强立起的疆土。”
“以死亡为代价去顺应这种动荡的更迭吗?”江驰禹更渴望和平。
苏敞之抬手遮住了日光,侧脸晦在阴影下,锋利道:“做什么都要代价,永远的祥和造就不了新时代的枭雄,而我——要做枭雄。”
——
定远军渐渐后撤在了一起,他们顺势而为,随时准备撤出将死的汴京。
又是夜幕降临,江驰禹站在城墙上,想了想苏敞之的话,想最后也无法力挽狂澜的结果,同归于尽是最愚蠢的选择,保存实力,修生养息再徐徐图之是良策。
他下了城墙,城中百姓还在不知死活的闹,他们太怕死了,又有什么错。
“送进宫里去。”江驰禹飞快的写了封折子,让人连夜送进宫。
元霖跑回来,和送折子的近卫擦肩,他躲了一下进来说:“王爷,陵王府不放人啊,苏敞之把夫人禁足了。”
“夫人伤怎样了?”江驰禹抬眼,“在疫区的人下手没个轻重。”
元霖道:“宿青乔说了,好多了,苏敞之没亏待夫人。”
容歌在苏敞之手里,江驰禹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顿了片刻他说:“让宿青乔给夫人带封信过去。”
元霖看着江驰禹写完,揣怀里转身跑了。
江驰禹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催慑,大步出了院,耿博延又是带着一身伤回来,胳膊上潦草缠着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湿,他看见江驰禹忙拱手。
江驰禹扶了他一把,肃然道:“本王让你撤离汴京,你愿意吗?”
院中幽幽的灯光下,耿博延惊的瞪大了眼睛,“卑职不愿。”
“好!”江驰禹大声:“传本王令,召集西郊驻军,另外你抽调五千京军,同本王守住这座城!”
耿博延浑身一震,这是要死守了,他昂声:“是,卑职领命。”
余下一万多京军还得同发疯的百姓斗智斗勇,夜晚他们累了,还能稍微消停一会,趁着这点时间,江驰禹命人把东、南两座城门彻底封死了,西边是定远军要走的路线,江驰禹集中兵力准备守北门。
巍峨的城墙下,远远可见黑压压的人影,乱军比想象的来的只会更快,他们没多少正经的士气,可他们能够趁着大周兵力分裂而为所欲为。
江驰禹也想当枭雄,因为他碰上了这场战乱。
——
宿青乔把江驰禹的信带给了容歌,容歌看完就狠狠锁了眉,冷声:“我要见苏敞之!”
陵王府的人不想让她见,容歌说不见就进来给她收尸,没一会苏敞之就来了,还是没笑,表情依旧冷的不像话。
容歌忍者心底那点不孝的冲动,才没有把信扔他脸上,郁道:“我不同意!想都别想!”
苏敞之扫了那信一眼,就知道容歌说的是什么,江驰禹还真是尊重容歌,京中情况一点不瞒着。
“你同不同意都改变不了什么。”
容歌急促的呼吸着,含着愤道:“容莫还在漠北殊死抵抗呢,我们把汴京的疆土舍弃出去,算什么?”
“不算什么。”苏敞之回答她,“因为这不算舍弃,舅舅会拿回来。”
他像是没有感情。
容歌摇头,“我不会走,你也别想带我走,不止是我,容氏都不会走!”
“歌儿,你太感情用事了,天下朝局不是你那样玩的。”苏敞之忽然放轻了声:“眼下离开,是保全实力的最好时机,舅舅能看到汴京城的衰与兴,你看不到。”
“你怎么这样?”
容歌别开眼,苏敞之每一个字都戳的她心口疼,“我只知道,绝处若不能逢生,那就焚己。”
苏敞之平静的看着她,想伸手去摸摸容歌的头,容歌眼神悲伤的后退半步躲开了。
“舅舅答应你一件事吧,城破的时候,可以护着江驰禹一命。”
容歌说:“他不用你护。”
“那他就死了。”苏敞之说:“舅舅可以带着定远军再等等,再帮着歌儿你们好好看清这场烂透了的局,舅舅知道你放不下汴京,更放不下这满城的百姓,可人心远比你所能想到的最黑暗还要可怕,这些歌儿你都未曾亲身体会过,所以你常会被自己的善心牵累。”
“善良不是错。”容歌坚持道:“我可以永远善良,但我永远不会懦弱。”
苏敞之竟轻轻笑了,“善良本就无错,可帝王之家的你,不应该过于善良,歌儿你不用担心汴京城的百姓,容简机关算尽,可不是为了死一城人,他需要一个鲜活的汴京去拥立他,城中所有的病患都会得到救治,乱军不会让他们死。”
“乱党无情,我赌不起。”
苏敞之语重心长,“舅舅从来不赌,舅舅只算人心,这就是人心。”
还是那句话,看着吧。
苏敞之转身走了,容歌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