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不是圣上之女,说我出生在苏府后宅,那我父亲呢?”容歌红了眼,追问道:“我的父亲又是谁?”
程建弼垂泪,哽咽道:“殿下果真都忘了,都不记得了,殿下的生父是容淮世子,是年少成名,天妒英才的淮世子,殿下!”
容歌听见程建弼低吼,“你是璃王一脉的唯一后人,是璃王殿下的孙女啊。”
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璃王!
她知道璃王是谁,成安爷在位时,唯一的皇位谋逆者,血洗汴京城的人。
那个!被成安爷下令,全族上下,统统绞杀的人!
二十一……不,容歌心口剧烈的跳着,她艰难的想,二十二年前,璃王一脉彻底覆灭,直至今日,皇家子嗣稀薄,都同那一战脱不了干系,容祯是成安爷仅剩的独苗,如今的容氏帝王,能够延续下去的也只有成安帝一脉。
而璃王,断子绝孙!!
生生世世都不能再争权,都无法洗脱谋反的死罪。
璃王,没有后人!
容祯没有虎视眈眈的夺权者,容氏的天下,好像本应就是这样的。
“胡说八道!”容歌捂住奔雷似的胸口,寒凉的眼角噙了泪,抵着牙根说:“放肆!”
接连后退几步,容歌后腰撞到了佛像边的香桌前,什么东西硌的她腰生疼,她警惕又戒备的瞪着悲戚垂泪的程建弼,泪珠吧嗒的掉。
程建弼又跪了下去,磕头道:“殿下,这就是老奴们不断靠近你的原因,王爷遭人诬陷致死,阖族上下两百七十一口人,皆被成安帝的毒刀屠尽,世子奋力战死,才让少夫人逃出去得苏家所救,老奴们是王爷推出火门的,我们苟活二十余载,唯一的奔头就是看着殿下长大成人,殿下……我们冤啊!冤啊!!”
容歌泪眼模糊,她做过无数的设想,怎么都没猜到竟是这样杀人诛心的结局,她唯一记得的便是自小看过的史书,那些言官笔下唾骂不休的谋逆者,成了训诫皇子公主的谈文,上学的时候,先生会说引以为戒。
……引以为戒。
她失忆了,连自己怎么失忆的都不记得了,可有些自小便听过的故事,仿佛刻在骨头里一样,哪怕她不知来与归,别人稍微一提她就能想起来。
那是璃王啊……是容氏帝王中,谋逆最惨的人,也是势力最大的人,史书记载,璃王隐忍谋权,歹毒狠辣,非君!非人!
言官用“畜牲”二字形容他!
是容氏最大的灾难。
不可能!
容歌站立不稳,哑声:“你们又想骗我,不可能。”
宿青乔不能信,程建弼更不能信。
“我要去找舅舅。”容歌苍白着脸,死气沉沉的说:“妄想以我苏家做刀,妄想带我定远将军于不仁不义的万劫不复之地,你们挑拨离间!本宫不信!”
程建弼长叩首,拉着药劲渐渐散去的宿青乔和怀松一起,跪在地上不起来,他说:“殿下……你以为将军不知道吗?你以为将军这么多年把定远守得固若金汤,训练定远军是为了什么吗?你以为老奴……苟且二十载,是如何活下来的吗?”
容歌无力的张了张嘴,她不愿接受。
“若没有将军大义相护,我等蝼蚁,自杀伐地狱中逃生,如何能撑到今日!”程建弼不愿停,他还在说,逼着容歌听,“殿下,我等和殿下一样,都是在苏家的羽翼中活到如今,苏首辅同咱璃王爷兄弟相称,淮世子同将军兄弟相扶,少夫人同苏娘娘姐妹相亲……”
“将军为什么要救乔儿,因为乔儿是老奴们的孩子,是将军看着长大,自小受将军教诲,他视将军如父,将军视他如子。”
天地下只剩下一方佛殿中的低泣,无数的哀魂在容歌耳边窃窃私语,她要崩溃了。
忽地,沉重幽幽的古钟声响起,一下有一下,容歌终于撑不住跌倒在地。
她无声的呜咽着,嗓子发哑,满身的汗就像再死了一次。
竹莺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红着眼跪到容歌面前,颤抖道:“小姐,我们走。”
有什么刑罚比诛心还要致命。
什么璃王,什么淮世子,竹莺也不信。
她要带着小姐离开这里。
“殿下!”程建弼匍匐着要抓住容歌,被竹莺狠狠推开。
他低吼:“殿下——!”
“滚开!”竹莺厉声,她抱住容歌,搀扶着她往出去,满面心疼的泪痕。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是她能懂,公主殿从容歌降生被苏妃娘娘抱回宫那日,就是为容歌留的。
殿中的一切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在容歌眼中,公主殿是永远是最纵容她的家,容祯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威严的帝王只要一踏进公主殿的门槛,就笑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
圣上宠着容歌公主,要把她宠上天。
公主深爱着自己的父皇,死了都爱。
要做的是亲人,不是宿仇!
容歌分明是冷汗连连,浑身却滚烫的厉害,被人丢在火炉里炙烤一般,她脚底都是虚空的,山崖下的风将她顶了起来,慰藉着这个失魂的人。
最后的钟声连回音都停了,玄贞观闭门,静待夜幕的褪色。
耳边除了簌簌的风声,隐隐还能听见程建弼哀求的“……殿下”。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啊……”容歌抓着竹莺,嘶哑着声,“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小姐,不想了。”竹莺拥抱容歌,想让她回神,轻轻道:“小姐,不是这样的。”
容歌说:“难道……这就是父皇要杀我的原因吗?难道本宫这二十多年都是偷生的吗?难道我早就该死吗?”
竹莺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啊,小姐不听他们的话,不能信啊。”
容歌公主高高在上,怎么会是乱党余孽呢?
不会的。
容歌低头看去,紫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夜色下,她再抖。
她抖的无助,跟有刀架在脖子上随时要灭口一样。
让紫芸守门,这丫头到底听了些什么啊。
容歌瘫倒在土崖边,向下望去一片漆黑,自山林中有亘古的杀声扬来,千万把剑刺进了容歌的心口。
看向伏身在地,抖的快要没命的紫芸,容歌说:“紫芸,你干什么呀,你怕我啊?”
紫芸咬破了嘴角,将舌尖的血腥都吞下去,不敢抬头,低声呜咽。
容歌忽然大声:“你怕什么!你听到了,我不是李伽蓝,我是公主容歌!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李伽蓝变了吗?为什么没想过李伽蓝是死了呢?”
紫芸哭出了声。
“李伽蓝死了!”容歌大吼,“她死了!我是假的,你终于知道了。”
紫芸大声的哭,哭到哽咽,哭的说不出话来。
偏殿的窗户破了,门也旧了,不隔音的,里面声音一大,紫芸就侧耳去听,她断断续续听到了。
原来日夜相伴的小姐,早就换了人,她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