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皆知,当今陛下的偌大后宫里只有两个妃嫔,还是多年前就纳下的,皇子也只有两个,其中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恪王,因其母妃云妃而更受陛下宠爱一些。
故而大羲太子虽是宁辰,朝中却还是有半数人支持恪王,其中就包括御史大夫霍邱和光禄寺卿这一派,毕竟恪王外家无势力,往后若是登基必然只能靠他们。
可如今陛下这一手却是让这些人大惊失色,恪王府中虽有侍妾,可至今未娶妻,他们一直以为陛下会为恪王挑个好势力,哪怕是为了面子和平衡太子势力,可现在呢?
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六部之中礼部尚书权势最弱,更别说是礼部侍郎了。
要知道太子娶的可是镇威侯家的宝贝女儿,等于有了兵权支持,恪王怎能只娶一个侍郎家的女儿?
云妃也急了,今晚是她和梁妃一起陪陛下出席,所以她知道陛下早在一刻前就已经到场,却在廊后与她们闲谈了一刻功夫,宁巳与秦观月之间的争执听得七七八八。
云妃下意识看向秦观月,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毕竟是她儿子先得罪别人的……
那边宁巳僵立席间已有片刻,宁昭脸上的笑也渐渐敛了下去。
“怎么,恪王不愿?”
称呼也从方才的巳儿变成了恪王,这回连霍邱也闭上了准备张开的嘴,他们知道,他们的陛下这是动怒了。
宁巳握紧拳头,缓缓道,“儿臣……并无不满,谢父皇赐婚。”
他话音落地,席间早已满目喜色的聂蕊便走出来下跪谢恩了,眉眼间还时不时瞥向恪王,而恪王的所以目光都落在高台之上的那个月白身影。
秦观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然也不管他如何咬牙切齿了。
她是利用了宁巳,但也没让他损失什么,若他足够聪明,便该趁机索要些便利,她也不会太小气,可他偏偏紧咬不放,还试图牵连越闻天,那就别怪她断他一臂了。
恪王谢恩后,宁昭的心情一下又好了起来,底下人也都松了口气。
凤槿辞低头偷偷喘了口气,低声道,“吓死我了,幸好不是我。”
她这担忧十分有道理,毕竟陛下若有意扶持恪王,她作为丞相独女无疑是恪王妃的最佳人选。
韩征威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却还是故意问道,“王爷你都看不上,你还想嫁谁?”
“自然是我喜欢的人,我仰慕的人。”
凤槿辞得意道,“我不喜欢的,皇帝也不嫁。”
韩征威看她嘚瑟的样子,故意杠道,“那你喜欢的要是乞丐土匪杀人犯呢?你也嫁?”
凤槿辞瞪他,“我喜欢的人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会是乞丐土匪杀人犯?我可是丞相的女儿,我的眼光绝不会差!”
韩征威嗤笑一声,“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定是要娶温柔贤惠的淑女,怎会娶你?”
凤槿辞不服,正要回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站了起来,就听高台之上传来一句——
“丞相之女端慧聪颖,正好镇威侯之子年少有为,两人幼时青梅竹马,又在国子监同窗数载,合该成就佳事,正好佳宴,朕为其赐婚,也了了二位栋梁的儿女心。”
凤槿辞愣在了那里,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便去看自家爹爹,却第一次见凤相躲开了她的目光。
她的脸唰地白了下来,她看着席间众多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还有高台之上那一身龙袍的至尊之人,还有不远处的凤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惶恐,她像是瞬间不认识了他们一样,也不认识这个常来的皇宫。
无人反对,无人敢言,也没有人告诉她,更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就定下了她的终身。
她才刚跟人说自己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因为她是丞相最疼爱的女儿,她爹爹答应过,绝不会答应任何赐婚的,除非是她自己愿意的。
“我不愿意……不愿意……”
她颤抖嘴唇呢喃着,声如蚊讷,只有离她最近的韩征威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头看了她片刻,突然站了起来。
“陛下恕罪,我虽非年少有为,可也实在看不上她啊!”
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彻人群之间,凤槿辞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却被人在身后一把握住了手。
她愣在那里,呆呆看着眼前的少年用那幅纨绔子弟的模样,笑着将她贬了个一无是处,就像平时那样。
可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的。
凤槿辞几乎哭了出来。
“混账小子,你给我闭嘴!”
镇威侯对自家儿子的臭骂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韩迫赶在宁昭开口前就将自己儿子骂了一顿,而后又对凤槿辞和凤相一阵赔礼道歉,又将自家儿子贬了一顿,最后委婉地表示自己儿子太混账了,配不上凤相的女儿。
韩征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凤相也顺势接了一句,“既然令公子看不上小女,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吧。”
那边韩迫也静了下来,双方都低头等着高台上那人的答复,席间一片静寂。
许久之后,高台之上的人终于开口,却是语气冷淡,“朕金口玉言……”
突然,一道云淡风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陛下金口玉言,怎能轻易收回?不如先订个婚约吧,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另一人。
“两情相悦者,才是佳偶,否则便是怨侣,天上无月老,人间却有帝王,情爱之事终归还是要看缘分。”
秦观月偏头笑看向宁昭,“陛下以为呢?”
宁昭没说话,目光莫测地看着底下那两家人,忽而一笑,“也是,倒是朕考虑的不周到了,那便先订下婚约吧。”
到这一步已经是陛下退让了,那两家自然不会再提要求,纷纷下跪谢恩。
韩征威心里也算松了口气,在心里再次夸了秦观月一波。
凤槿辞还没反应过来,她还是慌,觉得茫然,方才那一瞬间她似乎一下子看清了很多东西,这会也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被韩征威拉着坐下,眼圈却还红着。
赵帆等国子监学子异常安静,谁也没再敢说话,仿佛生怕触怒了什么。
毕竟他们方才才看见,平日威严的文武百官们,其中就包括他们的父亲爷爷,是如此惶恐地跪伏在地上,只因高台之上那人的一句话。
秦观月冷眼看着脚下这一切,垂眸饮茶。
正如萧明泱所说,权力或许会让人沉沦,但若没有权力,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
在沧澜之上,权力就是自由。
然而今晚的宴会还未结束,秦观月关注的主题也不是这个,而是……
“帝师所言有理,两情相悦者才是佳偶。”
宁昭忽然又扬起笑容,偏头看向郑国公府的方向,“郑国公,朕记得上阳郡主亦未婚配,不知她可有心仪之人啊?若是有,朕可以一并赐婚。”
秦观月的手微颤,杯间的茶水洒了出来。
数道宫墙之隔外的寄云殿,因无人居住而再次成为了偏僻之地,然而再细看,便会发现那坏了的门,院中踩乱的花圃,都被一一修整过,仿若秦观月住进来之前那般。
一推开门,连地龙也还烧着,屋内温暖如春,像是随时会有人从帘内走出来似的。
黑暗中,摆着花盆的一面墙缓缓打开。
一袭黑衣的萧声缓缓从里面走出来,随后又陆续走出来七八个黑衣人,每个人都落地无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萧声转身看着那几人,做了几个手势,而后几人立刻散开。
整整半个时辰得功夫,几人才又重新聚集,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沉沉甸甸的,虽有软布垫着,却还是隐隐可见利器刀刃的形状。
萧声飞快清点了一遍,而后转身回了暗道,几人利落跟上,很快消失身影,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