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不出意外的轻笑出声:“小云涟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其中的关系吧。他说的没错,你的血确实能打开地宫的机关。”
云涟:“师兄……”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你不敢承认。”云昭如是说。
这事他本来不想提起,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原本就无人知晓,如今朝代更迭,说出真相来,反而对云涟不利。
但他们既然已经提到这里了,他也没必要再替离淮仙尊隐瞒。
云昭道:“传言中,尚在襁褓里就被灭了口的前朝皇子,就是你。当年,是我和……离淮把你从前朝地宫里捡回来的。逆贼反叛,前朝皇室被灭,王后在最后时刻将你藏进地宫里,并修书一封,将你托付给离淮,要他务必护你安稳。”
当年的事只有离淮和他二人知晓,所以世人才会以为,连尚在襁褓的小皇子都没能幸免,前朝皇室血脉被诛杀殆尽。
仙门与凡间素有往来,尤其皇室乃是凡间掌权者,仙门世家的存在,除了所谓的修仙,飞升得道,其次还要维护凡间的安稳。清玄山身为仙门之首,自然是历代皇室掌权者维护平和最好的选择,所以历任掌门都会在暗中与皇室有所联络,互通往来。
皇室和仙门的合作,从来都是彼此互惠互利的,仙门为皇室暗中摆平搅扰的邪祟,稳住四方辖域,而皇室则以财力和地位为靠,助仙门稳住地位。
但直到那一年,清玄山大乱,不知是凑巧,还是早就有所预谋,反贼逍遥王趁机拉拢朝堂反叛。无人知晓逍遥王是从哪儿找来的人包围了皇宫,只知皇宫驻守的军队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才一夜之间被灭了个干净,剩下的人也全部倒戈。
云昭也是后来才知道,是万径山不顾仙盟的规矩,私自插手朝堂之争,依附于逍遥王,成了他的走狗,反叛前朝。
若非如此,万径山又怎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一跃成为仅次于清玄山的第二大派,并嚣张至此呢?
天色黑沉,微弱的月色洒落在云涟身上,映着他的侧脸,虽然看不清神色,但他寂寥的身影却映在了温璨的眼眸里。
他那时也只是随口这么提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前朝皇子吗?
难怪那时他觉得不对劲了,还以为真是自己幸运,才能从前朝地宫里安稳的出来。
不知云涟现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比起他听说自己娘亲的过往和身份时,应该更加不知所措吧。他好歹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可云涟呢,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却没想到真相却是这样。
本是极尊贵的身份,若非逆贼反叛,说不定现在凡间皇室的掌权者,就是他了。
凡间人皇,地位无比尊崇,连平沧尊都要敬上三分,更别说世家之人,见他都得躬身行礼。
但是说起清玄山大乱的事,温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云昭当年发生的事。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一向安宁的清玄山,还会因何时而大乱,导致他们无暇顾及前朝皇室。
温璨禁不住开口:“这事,和你当年……有什么关系?”
云昭道:“后来清玄山大乱,我能用灭邪剑控制妖邪的事情被整个仙门知晓,于是仙门世家因为惧怕,开始联合追杀我,导致仙门动荡,人心惶惶。”
也正是因此,才让万径山钻了空子,趁机和朝廷勾结,不仅是皇室被灭,整个仙门因此重新洗牌,万径山借着朝廷的势力,一跃登上仙门第二。
温璨试探道:“那……离淮仙尊他也没……”
他没敢直接问出口,因为知道云昭心里记恨着离淮仙尊当年弃他不顾,先前发生的那些事,不都是因此而来的吗?
云昭却笑道:“离淮其实早就知道,灭邪剑是柄魔剑了,这剑本就是他一手所造,没人比他更了解,但他从未在意过。我以为他会帮我的,他一开始确实也口口声声说要想办法帮我,结果后来我被仙门世家追杀的时候,他却在闭关,修他的飞升秘籍。于是,就在我被仙门围攻,死在骷髅地,灰飞烟灭的时候,那老不死的竟然飞升了。”
“他唯一的徒弟被伤的千疮百孔时,他还一心想着飞升,想着自己身为清玄山离淮仙尊的荣光,何等的讽刺!说什么情义道德,最后也抵不过万人敬仰来得真切吧。”
云昭隐在墨色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似乎是想撒气,可当他把话说出口时,又觉得是自己可笑。
但其实最开始,离淮亲手为他造了这把剑,并将剑送给他的时候,云昭是想用灭邪剑斩尽天下妖邪的,为它取名灭邪,便是此意。
他曾用它战无不胜,成为仙门翘楚。可是后来,灭邪剑吸收了太多邪气,就变成了一柄可以操控妖邪的魔剑了。
灭邪之剑,终成魔剑,而所谓的禁书,却在那之后被人追捧争抢,可笑至极。
温璨偏眸,看了眼身侧的人,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而且当时他们还尚年幼,没办法分辨这到底谁对谁错。但是温璨相信,云涟如此崇敬的师尊,一定不是个会牺牲徒弟,来成全自己仙门荣耀的人。
温璨决定装死,万一随便开口,说了云昭不高兴的话,这家伙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云昭有多记仇,温璨可是一清二楚。
谁道,从青石上翻起身来,忽然凑近温璨身前,用一种极为低沉的面色看他,问:“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温璨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不记得云昭还羡慕过他?这家伙分明就比自己还肆意妄为,以至于温璨手执灭邪剑时,还有人说他有那么一丝像云昭。
于是,温璨挠了挠头,问:“我的帅气?”
云昭很显然的白了他一眼,随即乘着夜色拂来的微风,飘散到山间。
他说:“是不论你做什么,对与错,这世上总有一人会站在你的身边,选择无条件相信你。我曾经也以为会有人如此信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世人皆凉薄,更何况是素来清冷的九重天呢?”
他最在意的,不是离淮飞升,而是他自以为会永远护着他的人,却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离他而去了,还是用一种贬低他,鲜明对比的方式。
多讽刺啊。
温璨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信不信他这事儿,不是分事,而是看人。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像温璨这样不让人省心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云涟。
他和云昭一样,拥有一个不那么美好的人生,但他又和云昭不一样,因为他有云涟。
在这以先,温璨只觉得这世界于他而言是没有善意的,直到云涟的出现,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被偏爱的滋味,那种有人无条件相信的感觉。
温璨正想着怎么安慰他,这时身后一道清冷坚定的嗓音响起。
“师尊他,从未放弃过你。”
两人皆抬眼看过去,就见始终未开口的云涟,站起身来,一身白衣翩然走向云昭,手里还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笛子。
云涟道:“他选择成圣,是为了将你寻回,护你周全。”
云昭蹙紧眉头,目光却盯着他手中的笛子,问:“这……青骨笛不是碎了吗?”
云涟道:“是师尊用自己的修为修好的,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回来,而他却不在了,要我务必把它交给你,告诉你,他从未离开。”
一把通体翠玉的骨笛横在掌心,微风拂过,吹起青骨笛上坠着的一节流苏穗,明黄的穗子乱七八糟的绑着,与那笛子格格不入。
这青骨笛本是离淮送他的礼物,用最好的材质雕刻,再覆上他的一分修为,若未随身佩剑,这便也是最好的防身武器。而且青骨笛与他灵气相通,笛声微动,他便能立时感知到。
他还曾说:“若遇危险,吹响它,不论为师身在何处,都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云昭接过那笛子,漂浮的指尖抚上笛身的裂纹处,细细长长的几条盘旋在一起,不很清晰,但足以让人看出,那时它曾碎得多彻底。八壹中文網
当年在骷髅地里,被仙门围剿,乌泱泱的人群围着他,执剑讨伐,要他交出灭邪剑,永远离开仙门,他也从未有过一丝惧怕。可是当他屡屡吹响青骨笛,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时,云昭才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的滋味。
云昭闭了闭眼:“现在说这些,不晚吗?”
青骨笛碎了,他亲手系上的穗子也染了尘埃,代表着他和离淮之间所有的承诺,都不复存在了。
离淮再也不会回来,而他,再也回不来了。
云涟道:“师尊说,只要你还能听到,就不晚。”
人人都以为,飞升成仙是无上荣光,得道成仙,不仅仅是天赋异禀,那还是几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得来的。而《参同契》作为飞升秘籍,更是可遇不可求,哪怕付出再多,那也是应该的。
可真实的飞升成仙,其实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长长久久的不老不死,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孤寂。那九州之境,就是一个缥缈仙境般的监牢,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软禁在那虚浮的寂寞里,再也不能离开一步。
“师尊他如何不知九重天孤冷,他最是喜欢逍遥自在,人情冷暖的一个人,甘愿放弃一切,在那冰冷的辖制里孤独终老,都是为了你。只是他没算到,你根本没能等到他回来。”
“师兄,回头吧,不要一错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