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皇帝巡幸江都的车驾一行浩浩荡荡出了洛阳城,在韩健登基为帝后,这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名义返回故土,因而朝中上下都显得很重视。此番韩健所带的护送兵马有两万多人,加上随驾的官员,他内宫的嫔妃和宫人,以及车队搬运押送货物的平民,人员数量过了三万。
就好像是远征江都一样,沿途到各处都有地方官接待,一行中韩健很少出来骑马,连露面都很少,但每到一处,都会亲自到郡州府县内视察,同时会接见地方官进行问询和基本的考核,若是有不满意的官员,韩健甚至会当场将地方官所罢免。
因而不管走到哪,地方上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行从6路沿着洛阳一路往东南的方向而去,沿途的州府都会提前派人前去做迎接事宜,不等銮驾到来,就会有先头的兵马进城打点一切,甚至连城中各处的要隘也会接管和换防,是为了防止地方官意图不轨对进城巡视的韩健有趁机难的动作。
韩健走了几处的州府,基本每到一处都会罢免一些官,不论是一把手还是二把手,只要韩健认为地方上的行政和军务有不满意的地方,都会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
到三月底,一行已经所行过半。若是行军可以在半个多月走完的路程,现在走了快一个月,也才刚刚走了一半而已,而且因为路途的阻滞,队伍的行进也是越来越慢,开始每天还能走五六十里,到后面也就能走四十多里,完全没有赶路的模样。
四月初一,一行抵达宁州府。这是韩健第二次来到宁州,第一次是在杨瑞从洛阳南撤往江都的路上,那时候的韩健过了宁州府不远就随着杨苁儿的步伐去了豫州,一时间并未回江都。那时候的韩健,才刚刚是个连江都地方行政大权还没掌握的东王世子。如今他再来,已经贵为皇帝,不但执掌朝政,可是将魏朝的内乱所根除。连北方的鲜卑人也被驱走,正是他威望最隆的时候。
到宁州府当天下午,宁州太守便派人前来慰问,同时也是送上地方的土特产来表示他的心意。但韩健从洛阳出开始就明令地方不得送礼进献,其实也是为了杜绝地方为了迎接圣驾而巧立名目去盘剥百姓。这宁州府的太守却敢逆着他的旨意做事,韩健当下就有想撤宁州太守的意思。
原本负责接待地方官派来使节的是领尚书台大臣宁原,宁原被迫跟着韩健往江都去,本来就心存不满,到路上还做的尽是些接待和传阅公文的小事情,更令他敷衍。就在宁原想把地方官的使节打走的时候,韩健却亲自出现在驿站内,宁原和地方官员使节赶紧行礼请安。
“回去对你们太守说,朕巡幸江都,不是为了让地方破费接待。朕也只是随便巡查地方的政务和防务,把东西都带回去,告诉他,朕今晚就会进城一趟。”
那使节显得很害怕,韩健在沿途罢免地方官的举动早就传到宁州地方来,使节匆忙告退带着东西回宁州城内。等人走了,韩健这才对宁原道:“朕曾有交待,地方若有上贡一律退回,为何宁太师不当面拒绝?”
宁原行礼道:“是老臣的疏忽,本来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想来陛下这一路上辛苦,而且宫里的几位娘娘也都是旅途劳顿,老臣便想……”
韩健微微点头道:“宁太师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至于别的也就不用太过多考虑了。”
宁原有些悻悻然。他没回绝地方的上贡,并非是他有什么体恤内宫嫔妃的想法,而是他觉得这点芝麻绿豆的事不该由他来做,说到底是对韩健的一种不满。
就在韩健想暂且回去休息的时候,宁原突然提醒道:“陛下,今日您还是不宜进宁州城。”
“哦?”韩健打量着宁原。“宁太师为何有此一说?”
宁原毕恭毕敬道:“宁州地方不同于其他州府,宁州府的太守何亮一直与北方的士绅过从甚密,而他经营宁州地方有十几年,地方势力根深蒂固,如今陛下把他的进贡都退回去,而且还训斥来人,只怕会让何亮多想,若他铤而走险的话……”
韩健听明白宁原的话,宁原这是在提醒他,宁州这地方最好别去惹,这种经营地方十几年的太守就跟地方的土皇帝一样,只手遮天,若这土皇帝觉得自己地位不保,甚至会铤而走险对他这个北朝的皇帝不利。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先头兵马可以先进城将宁州府的各城门占据,城中的驻军也会随时反扑。
韩健道:“宁太师提醒的是,不过朕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那就劳烦宁太师代朕走一趟吧。”
宁原有些紧张道:“陛下可有别的交待?”
“什么交待?把何亮的太守位置给撤了?那倒也不必,朕如今准备对南用兵,北方之地能稳定还是稳定一些的好,就算这何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也先以稳定为主,回来时候再说吧。”
宁原这才松口气,只要不是带着圣旨去给宁州太守罢官,那他这趟进城就没什么危险。反倒可以让他见见地方官,耀武扬威一次,这也是他身为一朝辅所应该有的特权。可这一路上,韩健却是第一次给他这样的机会进城去见地方官行事这项特权。
韩健老早便到外面的大帐内休息,身为皇帝,韩健仍旧一路上设帐休息,只有韩健身边的女眷偶尔身体不适的才会进到驿站中落榻,其他女眷,包括韩健的那些姨娘在内也都没有到驿站休息的,都跟韩健一样有些风餐露宿的意思。
宁原则点了几名随同的官员一同进城,此趟韩健巡幸江都带的官员不少,但六部的尚书都没带,六部左右侍郎则必须要派出一人跟随巡幸,尚书台的官员也有随驾的,这次宁原却是点了几个平日里跟他走的很近的大臣一同进城,也是为出事的时候有人照应。
跟随宁原的主要人物,是刑部右侍郎何敬,这何敬是宁原在礼部时候的一个员外郎,在宁原当政之后此人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甚至刑部大小事项都由这何敬来负责,他已经是实际上刑部的掌舵人。本来何敬不会作为伴驾的大臣,但宁原觉得身边必须有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因而他才把何敬带在身边。
何敬出了名的脑子灵活。从礼部到刑部,几天时间就能掌握刑部的日常运作,之后更是连大魏朝的法典能倒背如流,可算是宁原非常欣赏的人,而且这人出谋献策也破有针对性。只是宁原以前觉得这何敬出身寒门背后没有大家族的支持,才未向韩健提请让何敬做刑部尚书。
“太师此番进城,一定要恩威并重才是。既然地方何太守以为是御驾亲临,必定是迎接恭谨,若此人对陛下有不利,在知道进城是太师之后也会加以防范。若太师处置得当,此人必定对太师感激肺腑,或将来可为太师所用。”
宁原听了何敬的话,一边思索着一边点头。这也是他所想的,要收拢更多地方有实权的人来为他所用。若只是朝廷那些文官来给他做下手的话,韩健说什么要罢他官,朝廷里连点波澜都不会起。若他不但掌握了朝廷的权力,还能跟地方上联络紧密,就算韩健知道他有威胁,也会考虑撤换他带来的时局影响,重新估量。
宁原没多说,让人准备了车驾,他毕竟是奉旨进城,在排场上要做的足一些。
等他所带的一行到宁州府的西城门时。宁州太守何亮已经带着城中的大小官员在迎接。远远的还没看到人,这些人都已在跪迎。
最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不是皇帝而是宁原,何亮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后面的车驾,也未见銮驾的排场。
宁原道:“何太守不用看了。今天陛下身体偶感不适,让本官代天子巡查地方。其他人都平身吧。”
何亮脸上带着很复杂的神色,宁原一看就知道是使节回来后有人跟何亮分析过形势,可能是皇帝对他一向行政和掌握地方大权的事不满,会找情由来撤他的职。
何亮上前迎接,把宁原请进城。却没有乘轿或者乘马车,而是步行陪在宁原身后。此时正是城中晚市开始的时候,靠近城门的地方很热闹,商贩和百姓云集,倒好像一点没受到这两年北方战争的影响,连洛阳城的晚市也未必会有宁州的晚市热闹。
宁原走了一段路,微笑着点头道:“陛下让本官来视察地方,现在能见到地方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回去也能向陛下回禀了。何太守,还请前面引路,到府堂内说话?”
何亮笑道:“宁太师能到我宁州地方来代天子视察,乃是我等地方百姓的荣幸,太师请上轿。”
轿子早就备好,还是八抬大轿,宁原上了轿子,有意从掀开轿子的窗帘往外看了看,沿街的商贩叫卖的多,百姓来往的人也多,偏偏就没人花钱买东西。这一看就是摆出来的假模样,为了显示地方的吏治清明,用来蒙骗韩健这个天子的。
宁原心中冷笑,心说还好不是韩健进城,连他都能察觉这是一场猴戏,以韩健的见识岂能不会察觉,到时候韩健非大雷霆当场撤了何亮的职不可。此时他心中已有数,一会可以拿这件事跟何亮周旋。
一行终于抵达太守府,此时太守府外很清静,也许是何亮知道韩健这个皇帝进城想要低调的缘故,特地没有让地方士绅也来迎接,因为韩健在之前巡视的几处地方,也有地方太守不识相把全城的人都汇集到治所外迎接圣驾,都没得到韩健的好脸色。
宁原没说别的,在何亮引路下,二人一起进到太守府门,却是在衙门的正堂摆了一张“龙椅”,显然是想让韩健一来地方便能感觉到高高在上的帝王感觉。
因为来的是宁原,何亮见状赶紧摆摆手道:“把椅子撤了,给宁太师搬来上座!”
马上有人去撤换椅子,等新椅子拿来,何亮更是亲自为宁原摆好椅子,请宁原坐下。而他就站在旁边一脸恭敬准备聆听的模样。
宁原看了看旁边的随从,何亮好像明白了什么,摆手道:“你们都先撤下去。”
此时其他人才撤出正堂之外。
人一走,宁原板着脸道:“何太守,有件事问你,西城那晚市的热闹,是怎么回事?”
何亮一愣,他显然好像打马虎眼,思索了一下道:“地方百姓自形成集市,官府不该有过多干涉,免得被百姓以为是官府不公。”
宁原冷笑道:“何太守以为本官是睁眼瞎,看不出那只是营造出来的假象,是要摆给我这个帝王使臣看的?”
何亮一听赶紧下跪磕头谢罪,口中道:“本官实在是迫不得已,这几年内城中萧条,若被陛下见状,恐怕我乌纱难保,只好出此下策。还请宁太师救下官一命啊。”
宁原赶紧扶起何亮,嘴上带着略微亲近的口吻道:“若本官要揭破你,在入城的时候就说了。陛下巡视地方,劳民伤财,本来就是我等臣子该为陛下分忧的时候,本官又怎会令何太守你下不来台呢?”
何亮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这点规矩是懂的,这宁原说这话明显是有拉拢之意。虽然何亮是宁州地方的土皇帝,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地方官,手伸不长,宁原虽然是文官,但那也是一朝辅高高在上。若是宁原有意拉拢他,那也是他的荣幸。
“太师之恩,如同再造,下官必定铭记。太师,府中简单设宴款待,不知太师是否愿移步到后厅,我等一边饮酒,一边商谈国事,也好让太师回去之后对陛下有所交待?”
宁原微微摇头道:“酒就不必了,若陛下闻到我身上的酒气,话可就不好说了。但车马劳顿,吃顿饭还是可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