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不远处,沈无妄定定地看着江书在队伍中,被衬得格外渺小的身影。
皇后的陵墓一点点地近了。
江书若真有什么打算,这个节骨眼儿上,也该跟他说了。
怎么就是不开口?
难不成,真的放弃了崔皇后?
可以江书的倔强性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怎么会?
那到底是……
沈无妄心中,千百种想头,相互攻讦、交煎。终于还是在摸到腰间剑柄时,安定了下来。
不会的。
江书就算有什么旁的想头,也定会和他商量。
毕竟,能下墓又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他沈无妄一个。江书又不蠢,不会去找那个幕亓一,不会的!
为皇后送葬的队伍,出了盛京主城区后,夹道送行的人渐少下来。哭声也渐渐不闻。
一路走得安静,肃穆。
果在第三日上,到了帝陵。
那刻意造得低矮的大门一开,露出其后阴暗、窄长的墓道。
那些殉葬的宫人一见,终于还是忍不住,惊恐地哭出声来,又很快或被自己,或被旁人,掩住嘴巴。
她们是要死了,可她们还有家人,家人还要活下去。
皇后的棺椁,被送进帝墓深处安葬。
身后,身穿素衣的宫人们,一个个低垂这头,强忍恐惧,跟在身后,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陵墓深处。
许久许久。
送葬的人皆尽退出。
那些宫人再也不会回还。
“轰隆隆——”
一声巨响,封墓石落下。
激起一阵尘烟。
此门若要再打开,就要等待鸿庆帝龙驭宾天之时了。
看到痴恋自己半生,又被自己辜负冷待半生,最后死得那样……不体面的女子,永远消失在了坟墓深处。鸿庆帝如释重负,唇边浮现出一个不自觉的笑意。
紧接着,他便被站在身边的朝贵妃扶住手臂,“皇上,臣妾……有些不适……”
鸿庆帝低头,见朝贵妃真的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好看。
可能是被殉葬吓到了。
鸿庆帝贴心地:“爱妃先下去歇着吧。往后的仪式还要进行好几日,你不必日日都跟着。”
“是……”
朝贵妃娇怯怯地答应着去了。
身边少了一个佳人,鸿庆帝到底失了几分兴味。他目光在后宫众人身上逡巡。
没瞧见江书。
只得向身边的彤妃:“谨贵妃人呢?”
“皇上只知道找姐姐,不知道找彤儿。”彤妃声音中带了恰到好处的委屈,“臣妾腹中的孩儿都想念父皇了。”
许久不曾听得彤妃这般娇滴滴地说话了,鸿庆帝心口一动,“彤儿不怨朕了?”
怨。怨得恨不得马上送你入墓。
彤妃面上依旧带着娇美笑意,“皇上就是不疼臣妾了,反倒来指责臣妾的不是。臣妾真是冤枉。”
说着,她双手拉住鸿庆帝的手,拉着他覆上自己小腹,“皇上自己感觉感觉,咱们的孩儿是不是想念父皇了?”
彤妃的孩儿还小,鸿庆帝自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可一句“咱们的孩儿”……竟叫皇帝血都热了。
是了,他的孩子。
他和女人,也能生孩子!
万吟儿的孩子没生下来,虽然自己也身死,可鸿庆帝私心里是恨万吟儿的。
让他白高兴了一场。
他虽然从来不说,可对皇子却是极其的看重。
毕竟,从小,甘皇后就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他,说他和旁的男孩子不一样,长大以后,未必能留后。
那时候,鸿庆帝还小,可却一点一滴都记在了心里。
也从那时候起,就恨上了甘皇后。
所以后来得知甘皇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后,当即便觉得是卸下了心灵的重担,可以心安理得地恨那位抚养自己长大皇后。
如今,他也有了孩子!
真恨不得让彤妃马上就生下孩子,叫死了的甘皇后看看!
母后,这是我的孩儿!
我跟天下男子比,并不差!哪里都不差!
我能留后,能为皇室开枝散叶!
我才是最适合登上帝位之人!
更不用说,现在他心爱的朝贵妃,也有了身孕。
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鸿庆帝竟兴奋地浑身发抖。
彤妃是个中好手,自然瞬间就察觉到了鸿庆帝身体上的反应。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表情却愈加地娇羞,直扯着鸿庆帝的手,自自己小腹处向上、向上……
“不可!”
鸿庆帝脸刷地一下涨红了。
他飞快地看了一下四周,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抱起彤妃,“移驾恒山行宫!”
只留下寥寥几个人,盯着封墓。
看着封土渐渐落下,彤妃在鸿庆帝怀中别过脸去。
江书……你可不要骗我,你可一定、一定要出来啊!
另一边。
沈无妄在随侍队伍中,目光来回逡巡,照着江书,她就没什么话要对他说?
封墓石都落下了!
再不进去,就迟了!
江书到底怎么想的?她人呢?
黑暗的墓室中。
封墓石落下的巨大声响,在窄长的墓道中,激起隆隆的回声。
每一声,都催命一般,敲在殉葬宫人们的身上。
现在,墓穴已经全然封闭,内外互不交通。
众人再也忍不住,有的便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紫浔走在殉葬队伍的最前面。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得,苍白着脸,擦拭去桌案上的浮尘,恭恭敬敬地放好崔皇后的牌位。
“皇后娘娘,奴婢最后没能护住你,是奴婢的不是。从今往后,奴婢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牌位刚刚摆好。
紫浔转过身去。
“咣当!”
一声脆响。
紫浔回头,只见是一个朝国侍女红着眼睛冲过来,恶狠狠地一巴掌扇倒崔皇后的灵位。
“你干什么?”紫浔怒道。
“你们盛国的皇后死了,凭什么叫我们朝国人陪葬?凭什么?”
那朝国宫女也不装了,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贱人,都是贱人!她哪里配得上我为她殉葬?她配不上,配不上!”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那宫女脸颊上。
紫浔:“对皇后大不敬,别逼我动手。”
她本来对着几个无辜受到牵连的朝国宫女还怀着几分同情,现下也快要消磨殆尽,“大家都是奴婢,谁也决定不了谁的命运。要怨,就怨你们的主子,没能耐护住你们。”
今日,在此处的若不是这几个朝国宫女,那盛国陪葬的人,就又会多出几个。
她们不敢恨下令的鸿庆帝,却要拿皇后的灵位撒野,紫浔不同意。
“呵,你说的是,咱们都是奴才。”
朝国宫女中,最年长老成的那个起身,她扬下颌,冷冷地看向紫浔,“咱们看不惯你们这个什么崔皇后,要毁了她的墓室。你这个贱婢,也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