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盘与筷子的碰撞声清脆地响起,顾岚衣布好菜后坐回了位置。
余光看见旁边眼巴巴看着饭菜的小夫郎,顾岚衣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把温子昱喜欢吃的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温子昱捧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刻意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尽量让自己的吃相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顾岚衣注意到他的异常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叹了口气。
温子昱一顿,心里突突直跳。
她怎么了?为什么叹气?难道自己的吃相已经难看到这种惨不忍睹的地步了?
“你怎么突然叹气?是我……”
顾岚衣打断他的话,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小昱,你说实话,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合你胃口?”
“啊,啊?”
温子昱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他都做好了被说吃相不雅观的准备了,却没想到顾岚衣开口却是问这个。
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啊,很好吃的。”
为了佐证他的言辞,温子昱连忙捧起碗又给嘴里塞了几口饭菜。
“唔,是好吃的。”
顾岚衣佯装疑惑,蹙眉道:“不合胃口的话你跟我直说,不用硬逼着自己吃。”
她伸手戳了戳温子昱鼓鼓的脸颊,弹弹的,还有点好戳。
温子昱费力咽了下去,焦急地解释说:“我没有觉得不好吃,我是——”
他突然顿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顾岚衣表情柔和,轻声问道:“嗯?是什么?”
她打定主意今天必须把小昱的心结给解开,之前她还是太委婉了,轻飘飘的几句话根本没法让这个小东西长记性。
温子昱吭哧半天说不出来,顾岚衣当即就站起来作势要把餐盘收起来。
“你做什么?”
温子昱吓了一跳,站起来拦她的动作。
顾岚衣避开他的手,一脸冷气,“不喜欢就不要吃了,去酒楼里吃吧。”
这着实把温子昱吓到了,他哪里见过顾岚衣对自己冷脸的样子啊。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面前,顾岚衣的面上却依然没有松动的意思。
温子昱直愣愣拦在她面前,急的眼睛都红了。
“我说,我……我就是觉得吃太快会不雅观,毛毛躁躁的。”
顾岚衣放下了手里的盘子,叹了口气。
温子昱的心又是一突。
顾岚衣;“那你是我觉得我一介习武粗人,平时大大咧咧的也不雅观了?”
温子昱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没有这样觉得。”
顾岚衣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温子昱喃喃说不出话来。
顾岚衣转身就往外走,“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我出去吃。”
温子昱瞬间焦急了,伸手去拽顾岚衣,左腿却撞上了板凳,身体一个踉跄。
顾岚衣连忙转身接住他,架子也端不住了,抱起他放回凳子上,就要撩起他的裤腿看有没有撞伤。
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气里,顾岚衣瞬间拧起了眉头。
温子昱的小腿很细,顾岚衣一掌便可以握住,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突兀地出现一片赤红,甚至隐隐有些发紫。
顾岚衣心疼地吹了吹。
军营里的伤药全都是用作刀剑伤,像这种小打小闹的对她们来讲都算不上受伤,顾岚衣自己甚至都不会注意。
可这片泛红放在温子昱的腿上却格外刺眼
温子昱倒是不觉得很严重,他更担心地是顾岚衣方才生气的样子。
他拉着顾岚衣的衣角,颠三倒四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把自己那些丢人的,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尽数道出。
他说完后,有些不敢看顾岚衣的眼睛,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自己泛红的皮肤,用刺痛转移自己茫然无措的思绪。
顾岚衣捏住他自虐的手,挪开。
温子昱下意识手腕下沉,想挣脱开。
“就因为这个?”
“嗯。”
顾岚衣骤然松开拉着温子昱的手,温子昱不察间手腕打了下去,正好拍在自己小腿上。
“嘶——,疼。”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突然脸色沉下来的人,喃喃自语:“别生气了。”
顾岚衣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却还是狠不下心来,只能干巴巴道:“你觉得我会喜欢他们?那我每天对你又亲又抱你觉得是为什么?因为我爱耍流氓,贪婪美色,厚颜无耻?”
温子昱急的脸都红了,道:“不是,我没有这样想。”
顾岚衣冷眼看着他。
温子昱眼眶蓦地一热,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没有,我就是……我就是害怕。”
早在他眼角泪珠滑落的一刹那顾岚衣便稳不住了,终于顺从自己的心,伸手把人拉进了怀里。
见到夫郎落泪,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直将心结埋在心里,这次不爆发,下次也会爆发的。
倒不如今天一次性让他哭个够。
顾岚衣手臂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小昱在怕什么?”
温子昱胡乱在她柔软的中衣上悄悄蹭着自己的眼泪。
“我害怕你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好,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怎么会,小昱哪里都好,我就要对你好,你不愿意我也要对你好。”
温子昱脸红,小声嘀咕道:“更像土匪了。”
顾岚衣原本正被自己肉麻的话搞得牙酸,闻言瞬间捏住他的脸颊。
“说什么呢?”
温子昱老实摇头。
顾岚衣压着他,要他老实交代。
温子昱被她圈在怀里,慢慢放松了下来,缓缓开口。
“我小时候,父君就总偏心温郸,开始我还会战战兢兢按照宫廷礼法循规蹈矩,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在父君眼里都是比不上姐姐的。甚至可能他根本没有把我看在眼里,然后我就生气,发誓再也不要做她们嘴里知书达礼的皇子了。”
顾岚衣一根一根揉搓着他的手指。
温子昱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当情绪不稳的时候就会蜷缩起手掌。
“上学堂的时候,老师也总说我不学无术,除了捣乱就是睡觉,其实我不是喜欢睡觉,但是睡着后就感觉不到饿了。”
顾岚衣的手一紧,抬头看他。
“现在饿不饿?”
温子昱点头,便感觉身体突然腾空,被人抱到了餐桌前。
他瞪着眼睛,“食不言寝不语。”
顾岚衣好笑地摸摸他的头,“这不是挺懂礼法吗?还知道食不言寝不语呢。”
知道她在打趣自己,温子昱哼了一声。
顾岚衣:“先吃饭吧,吃完继续说,不能让我们小昱饿着肚子委屈。”
温子昱闷闷地嗯了一声,一滴水珠没入碗里,悄无声息。
那天温子昱仿佛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将十几年来的所有委屈都尽数告诉了顾岚衣,仿佛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哭着找爹爹告状的孩子。
甚至连五岁的时候,皇宫里突然都开始踢蹴鞠,林贵君也给了温郸一个,可唯独他没有,于是温子昱自己给自己拿破布缝了一个,怕拿出去被笑话,只敢和阿竹在院子里踢。
还有七岁的时候,他的姨母进宫看望父君,随手给了他白玉镯。
那玉镯极大,当时年纪尚小的他完全戴不住,可他很喜欢那么通透的白玉。
年纪小的时候不识字,他总以为自己的“昱”就是那个“玉”,因此得了个玉镯很是欢喜。
可后来他生了一场病,因为被老师罚站淋了雨,昏昏沉沉地烧了整夜,醒来就见阿竹跪在地上,说太医院已经休息了,他实在没办法,拿了镯子去求人通融一下,才使唤动那群太医大半夜来给他看诊。
七岁的温子昱不知道自己身为皇子,给自己治病是太医院的本分,他只觉得自己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