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亭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木棚顶部,缓缓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凌玄翼放下了腿,冷冷说道:“沈九爷,我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什么聚少离多、什么妻儿不能相见,什么欲金盆洗手而不得——这些话,说给那些闺中小姐来听,也许会博得她们几滴清泪。但是,关键是,沈九亭要的是那几滴清泪吗?他凌玄翼也不是能被人几句就哄得心软冲动、为人前驱的那种性子。
耍心眼有时候会成为一种习惯。沈九亭显然就是如此。
凌玄翼对这种小伎俩敬谢不敏,他站起身来:“九爷如果喜欢回忆,就慢慢回忆吧。”
沈九亭一下子从那种伤感失落的姿态中清醒了过来,连忙扭头看着作势要走的凌玄翼叫道:“王爷请稍等,我一时忘情,太过罗嗦,请王爷原谅。”
凌玄翼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睛里是不耐和不屑:“九爷如果还想谈,就拿出来点男人的气魄,别总是在细枝末节上做功夫。”
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青云岛海盗这么巧就会在今天来到东海,而不是海州首富发家史。
沈九亭非要先来段苦情戏,真是让他倒胃口。
因为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沈九亭只能吃力地扭着脖子看向凌玄翼:“王爷,我们之所以今天来东海,是因为我们有内线在雅图诺拉,知道今天鲛人族长老会要派兵对付王爷和郡主。”
“龙老大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过要打通海域,所以派了很多眼线打入雅图诺拉,一边打探鲛人族内部军队情况,一边绘制东海海图、洋流图。去年刚刚把这些情报打探得差不多了。”
凌玄翼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沈九亭:“这其中想必也少不了海州首富沈九爷的功劳吧?雅碧亲王在你府上的密室里泄露过多少鲛人族的机密?”
沈九亭想起来那天凌玄翼和雅碧亲王也曾经在自己家的密室里密谈,当时两人的对话有些奇怪,但是自己只顾得注意凌大当家对于商业谈判的外行,竟然没发现,原来那个时候定南王就已经发现了密室有蹊跷。
他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这个,鲛人族终究不是我们天泰人,多了解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应该的。”
“呵呵。”凌玄翼不置可否,“那么,你们选择今天来东海,就是想要在我和长老会两败俱伤的时候捡个便宜?”
沈九亭讪讪道:“没有这个意思,谁不知道定南王手下的南疆精锐战力无敌?我们也不想得罪王爷啊。我们只是想趁着王爷和鲛人族翻脸的时候,对雅图诺拉发动进攻而已。鲛人族虽然个个都十分英勇,但是却没有什么好用的武器盔甲,并不难对付。我们就怕和王爷的南疆精锐对上,落得一个和青州盗同样的下场。”
“所以,你们就对本王乘坐的菲尔娜号发动攻击?这就是不想得罪本王?不想和本王的南疆精锐对上?”
凌玄翼怎么会被他这样的话哄骗过去。
刚刚前不久还和那个络腮胡子两军对垒,鲛人士兵死了那么多,他还差点一箭射爆那个络腮胡子的头,这种事情也是沈九亭几句话能够带过去的吗?
沈九亭吭吭了几声,才说道:“这就是我想跟王爷商量的一件大事。”
凌玄翼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九亭白白胖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拿出了驰骋商场的首富气势:“王爷,其实你来东海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东海海域对不对?”
凌玄翼眉毛一挑:“九爷这话本王就不明白了。本王既不从事海上贸易,也不在海州城扎根,要东海海域做什么?”
沈九亭并没有被凌玄翼这句话糊弄过去,他笃定地笑了笑:“王爷,如果仅仅是为了沧溟商行在海州城的生意,有必要劳动你这种身份的大佛吗?”
凌玄翼笑了,他走到木凳跟前坐了下来:“九爷还真是眼光独到。那么,九爷认为,本王来海州城是为了东海海域的话,就请九爷告诉本王,这东海海域对本王来说有何意义?”
他再次翘起二郎腿,任由自己的脚尖扫过了沈九亭的脸部上方。
沈九亭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种小细节,他已经开始有些兴奋了:“王爷身为天泰朝唯一的超品王爵,南疆名义上是天泰的国土,实际上却一直是国中之国。这样的身份看似尊贵,实际上却一直处于天泰的猜忌之中,一直伴随着种种危险。”
“而天泰和南疆从开国之初就确定的协议,在南疆实力日益增强、天泰国力逐渐腐败的消长之中,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约束能力。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的,天泰和南疆,必有一战!”
沈九亭白胖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王爷,沈某说的可对?”
凌玄翼收起了二郎腿,摆出了一个严肃的姿势,对着眼巴巴地歪着脖子看自己的沈九亭点了点头:“九爷果然眼光犀利。”
沈九亭得到了他的赞许,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神情激动地继续说道:“新帝初登大宝,年轻气盛,只怕对于定南王府的存在如鲠在喉,说不定就要把三把火之一烧到南疆……”
凌玄翼笑了,他摆了摆手道:“九爷在海州城耳目众多,难道不知道本王带到海州城的人,除了云华郡主之外,还有一个表侄?”
沈九亭被他打断,不得不皱着眉头想想当初的情报,凌大当家确实是还带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青男子,说是他的表侄,跟着出门学点东西、增长见识的。
不过,既然凌大当家不是商人,那么那位表侄说不定也不是商人,也是什么贵人。
凌玄翼提示道:“他姓贺。”
沈九亭胖胖的身体猛地一震,努力地抬起眼睛看凌玄翼:“贺?”贺是国姓啊!表侄,可不是表侄么,定南王的母亲就是贺家的公主啊。那么贺家的皇子叫定南王表叔的……沈九亭睁大了被肥肉挤得小小的眼睛:“贺……永兴帝?”
贺家比凌玄翼低一辈的皇子,他就只能想到那位了。
凌玄翼点了点头。
沈九亭懵了。他本来想从南疆的危机入手说服定南王和他合作的,可是现在定南王却特意提起那位永兴帝,告诉他永兴帝居然就是前些日子跟着定南王一起到海州城去的贺大郎。
据他所打探到的情报,那贺大郎从京城过来的一路上,都在队伍里任劳任怨地充当定南王的传令兵、小跑腿,而定南王既然能够将他带在身边这么久,毫无提防之意。两人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无法共存。
这不对啊!这不应该啊!
沈九亭迷茫了,差点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凌玄翼之所以故意让沈九亭以为他和永兴帝之间关系密切,就是为了让沈九亭认为自己的筹码失去了作用,那么在谈判的时候,就没有开高价的底气了。
现在看着沈九亭一下子卡了壳,他也不说话,只是摆出一张冷酷脸在边上坐着等。
咔嚓!一声雷响惊醒了迷茫的沈九亭,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王爷和陛下叔侄情深,沈某佩服。不过,这世间从来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触动了沈九亭的某些回忆,他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我和龙老大他们在青云岛结拜兄弟,歃血为盟之时,也以为此生能够同生共死……”
沈九亭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再试图长篇大论地说服凌玄翼,只是简单地说道:“我相信以王爷的头脑和眼光,早就发现了南疆和天泰之间的矛盾根本不能和平解决,两者之间必有一战。我说的对不对?”
凌玄翼总算是“嗯”了一声,表示了对于沈九亭的观点的认同。
沈九亭吐了一口粗气,似乎要把胸中的某些郁气吐出去:“所以,东海海域对于王爷来说,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有着非常关键的意义。”
“如果占据了东海海域,乘船北上,将一支骑兵偷偷运送到渤海口的岛屿上。等到两方战事一起,天泰主力部队全都调往南方去堵截南疆部队,这支提前藏好的骑兵就能化身奇兵,一日夜之间冲到京城。毫无防备的京城,即刻就会落入王爷之手,到时候,皇帝和宗室、官员都在王爷手中,这场仗天泰还怎么打?”沈九亭冷笑了两声,“除了投降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八壹中文網
凌玄翼皱着眉头打量着沈九亭。
这个男人,居然把他的打算猜得这么准?
他冷冷问道:“这个想法,还有谁知道?”
沈九亭一听,又是惊惧又是欣喜。他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猜中了定南王的计划了。惊惧的是,定南王会不会为了保密将他灭口;欣喜的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目的就真的可能实现了。
他收敛了心神,老老实实地说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谁都没说过。因为我正有一个计划,需要王爷的帮助。”
凌玄翼哼了一声:“这是威胁?”已经是他砧板上的鱼肉了,还想跳腾几下?惹怒了他,直接就将沈九亭一剑杀了,也不算个什么。
沈九亭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有个计划,对于王爷的计划十分有用。而王爷如果愿意的话,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凌玄翼斜睨了他一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