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公主听得出来,云微寒口中是在贬低如意,实际上是在为如意开脱。毕竟,如意负责带路,最后却把两个客人带得不见了踪影,怎么说也有过错。
她虽然深恨如意,恨自己和红鸾都被她骗得团团转,恨如意将她陷入那样恶臭尴尬的境地。恨到巴不得让云微寒交出如意,当着云微寒的面将那个大胆的小丫头杖毙,让云微寒知道知道陷害她的下场。
但明月公主也知道这只能是她的一个想法,连说也不必说出来。因为云微寒绝对不会答应的,否则云微寒也不用多费口舌,在这里公开批评如意了。
果然,云微寒接下来就说道:“这个蠢货,带个路都做不好,要她何用?扣她两个月月银,让她好好反思反思,以后学聪明点!”
明月公主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愤恨和委屈。
如果是父皇母亲都在的时候,谁敢这么对待她?像如意这样小卒子,根本就只需要她一个眼色,就会被自家主人拉下去打死。
而如今,她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被她一直看不起的云微寒设计暗害,而且连一个小丫环都无法处置。
明月公主的沉默让云微寒有些诧异,看来这个娇娇公主是被如意的手段打击到了。明月公主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看起来像是一朵花儿失去了水分,昔日水灵灵的花瓣全都萎缩了。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云微寒身上,都不会像发生在明月公主身上那么有杀伤力。
实在是因为明月公主之前的生活是真正的公主的生活,这次遭遇可能就是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最恐怖的事件了。
说起来,定南王喜欢云微寒而不喜欢她这件事恐怕都没有今天的遭遇更让她难过。
因为她在宫中看惯了各种妃嫔围绕着一个宏昌帝使出各种手段争宠的生活,在她心目中,和云微寒争夺定南王的心也无非就是这样。争宠是她所熟知的事情,在她所能掌控的生活范畴之内,她虽然不悦难过,但是并不害怕。
可是,被人骗到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泼上一身粪水,这种事情在她之前的人生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在她所熟知的世界中,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直接而粗暴的事件。
这让她惶恐、焦虑、愤怒、恐惧,却又茫然、无奈、不知所措。
直到现在,明月公主还觉得自己身上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气息。
也是到了这个时侯,明月公主才真的感觉到了她再也不是当初的明月公主了。没有父母的庇佑,即使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也不免被风雨摧残。
可是,难道就真的甘心被这无名野花抢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明月公主低着头,双手在袖中用力握成拳头,轻轻颤抖着。
她自虐地将长长的指甲深深刺入自己的手心,用这种疼痛来提醒自己,今天的侮辱,她必须忍。
一个女人,可以风骚,可以淫荡,但是绝对不能让人一想到你就联想到“肮脏”。
哪怕被人在外面传她独自在花园中呆了很久,立身不谨,也不能让大家知道,她被人泼了一身粪水,臭不可闻。
这件事情闹大了,云微寒可以有各种推脱责任的方法。最多不过是将那个如意杖责一番,可是她的名声就真的“臭不可闻”了。
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明月公主不想再给自己增加一个“臭粪公主”、“夜香公主”之类的绰号。
明月公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贺明月,这番耻辱,你一定要铭记在心!终生勿忘今日之耻!
直到离开郡主府,明月公主坐到了自己的车驾上,才无声地哭泣起来。
红鸾也满心酸楚,坐在一边无声垂泪。
如今明月公主出宫虽然还能保持着公主的体面,可是那些提灯打扇的宫女太监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弄得她们两个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更不要说在车里说一些私密的话了。
即使只是无声哭泣,恐怕下车时红肿的眼睛也会让“明月公主从郡主府回来哭了一路”这样的消息传播出去吧。
明月公主虽然满心怨愤,立誓不忘今日之耻,可是说实话,她心里是很茫然的。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将这位风头正劲的云华郡主踩在脚下?怎么样才能够成为定南王的正妃?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脑子里居然一点可行的办法都没有。原来出宫时抱着深深的期待,以为只要到了郡主府,想办法见到定南王,就能够说服他。可是现在看来,定南王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不可能不认识红鸾,可是却毫不留情地让人将红鸾紧紧捆绑起来送到云微寒面前。他的态度这么鲜明坚定,让明月公主心里又酸又痛。
他本来是父皇答应选给自己的夫君啊,为什么他的目光就是不肯落在自己身上呢?她哪里不如云微寒了?她出身比云微寒高贵,容貌比云微寒更美,性格也比云微寒温柔,定南王到底看上了云微寒什么,却对她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宁王哥哥突然出了意外,父皇一定就已经将她和定南王的婚约公之于众了。
可是谁知道,宁王哥哥的意外只是一个开始,更多的打击随之而来。到了如今,她的婚事竟然掌握在了仁英太子的妻子、太后娘娘的手中。
明月公主心中泛起愁绪,周围似乎都是敌人,每个人都对她露出狰狞面目,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局面啊!
主仆二人坐对愁城,一路无言。
回到蕊珠宫中,守门的太监呵欠连天,看见明月公主也没有多少畏惧之色,只是躬身行礼而已。
红鸾恼得一指差点戳到那个太监脸上,口中骂道:“你是皮痒了不成,在主子面前呵欠连天,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那太监神色惫懒,眯着眼睛看着红鸾,口中毫不在意地说道:“红鸾姐姐恕罪,实在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红鸾恼得直跳脚:“昨天晚上没睡好?不摸牌、不喝酒就能睡好了!”
那太监又打了一个呵欠,根本不把恼怒的红鸾放在眼里,甚至站在一旁观看的明月公主显然他也没有什么畏惧。
明月公主拦住了红鸾,淡然说道:“何必呢,跟这种奴才计较什么。”
红鸾的眼圈又红了,她跟在明月公主身后低声说道:“以前哪个奴才敢在蕊珠宫闹事,就是找死。如今被这种小人欺负到了头上,却拿他没办法。这世道,真是让人心冷。”
以前?以前那些奴才在她面前,从来不是这幅嘴脸。如果犯了什么大错,直接就在大殿前被姑姑们杖毙了。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可是,现在的奴才,不但不好生做事,而且一个个阴阳怪气。就如刚才那个太监,不过是说了一句“跟这种奴才计较什么”,明月公主才转过身,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那太监在背后狠狠啐了一口,用正好能让她们听见的声音说道:“切,你又能比奴才好多少!”
明月公主忍着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向着正殿走去。
红鸾狠狠跺脚道:“公主,我这就叫姑姑来掌他嘴,把他那张狗嘴打肿,狗牙打光!”
明月公主惨笑道:“你是还想让太后娘娘传口谕来教导我么?让我对待这些下人宽厚些?不要让皇家公主传出残暴的恶名?”
红鸾哑口无言了。以前贵妃娘娘在时,手握六宫大权,公主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有人将冒犯她的下人严厉处罚。
现在,如果想处罚这些懒惰骄矜的宫人,还要通过慎刑司才能执行。
可是那些管事都是太后娘娘提拔的人,一个个都打着官腔,字句之间都是在说公主对下人太过严苛,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应有的风度,也有损皇家名誉。
这些刁奴看到公主拿他们没有办法,如今更加嚣张了。晚上值夜一个个都扎堆玩牌喝酒,白天做事更是一个个偷懒耍滑。
红鸾想着公主如今的处境,眼泪不由又落了下来。
回到正殿,屏退众人,只剩下红鸾、绿凤两个跟随她多年的大宫女,明月公主才颓然倒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绿凤见状大惊,连忙上前询问究竟。
红鸾含着泪水将今日的遭遇一一讲述出来,听得绿凤气愤填膺。
“云华郡主也太侮辱人了,竟然敢这样对待我们公主!”绿凤气得在殿中打转,“就算是一朝飞上枝头,她也不过是个郡主,难道还想凌驾于公主之上?”
红鸾咬牙道:“这人惯会骗人,装出一副坦荡的模样,让我还以为我怀疑错了她。可是后来见了公主的惨状,才明白她实在是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心肠。”
绿凤埋怨道:“你居然敢让公主一个人呆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你的心也太大了。万一公主今日有个什么闪失,就是一百个你也换不回来。”她顿了一顿说道,“如果真的是云华郡主安排了这个陷阱,我们也许应该感激她只是泼了公主一身污水,而不是做出更过分、更狠毒的事情。”
红鸾想到自己当时的猜测和惊惧,不由打了个寒战。
绿凤所说的事情才是她们经常见到的、最熟悉的陷阱模式——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她的贞洁。
宫中的妃嫔们因为她们共有的男人身份特殊,不得不谨慎使用这种手段。可是那些权贵豪门中的内宅争斗,这种手段就十分常见。
当初云大小姐不就是被淑妃质疑失身,不得已撞柱自明,才摆脱了这种嫌疑吗?
如果云华郡主够狠毒,或者说如果是她们设计云华郡主的话,程序就应当是:把人骗到小花园,安排一个男人入内强迫她,然后在关键时刻带着花厅中的女眷们来到现场……那么,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贞的女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时,红鸾就是担心这种最可怕的情况发生,才会一时失态,疯狂磕头求云微寒去找明月公主的。
现在听了绿凤幽幽的语声,红鸾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