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混浊的眼睛看了看明月公主,明月公主知道母亲和外祖父有更加重要的话要说,就站起身来行礼退了出去。
这些年,信国公已经很少出门,只是过年时候才穿着公爵服装来到皇宫参加朝觐。
他的四个儿子资质都只是平平,所以直到现在,虽然已经退隐幕后,信国公还是没有上书给宏昌帝将国公之位传给大儿子。
本想着辅助宁王登上皇位,那么,不管儿子们资质如何,只要有了太后的照拂,信国公府总还是能有几十年的安稳生活。如果能在这期间调教出来一个出色的孙辈,信国公府的未来就有了保障。
没想到,七十多岁的信国公还在,三十多岁的宁王却去了。
宁王虽然去了,可是信国公府为了宁王的那一天已经准备了几十年,不可能浪费了这些布置。
从太子被废的那一天开始,信国公府就已经上了这艘船,再也不能下来。即使是船上最重要的宁王已经不在了,这艘船仍旧要破冰前行。否则,在这过程中积累下来的敌人,是不会在乎他们是否已经放弃竞争的。
半途而废也是个死,拼命一搏倒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这就是信国公在宁王死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思考的结果。
对于宁王贺秀的死,信国公心中自然也是充满了怀疑。
他当时虽然也在场,但是因为年老体衰,大半的时间倒是在眯着眼睛打盹。被惊醒的时候,已经被两个护卫合力架起跑了老远了。
所以,具体当时是一个什么情况,信国公也没看见。当然,这并不妨碍这位年老成精的老人对宁王的死产生怀疑。
因为死者的特殊身份,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对于信国公来说,凶手就在那里,早一天还是晚一天抓到并没有太大区别。何况,震怒的宏昌帝也不会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可是,祥符宫中眼线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坐不住,他的大女儿果然被宁王之死刺激得发狂,行事已经没有了章法,居然跑到毓秀宫去跟那些外廷命妇过不去。
这些外廷命妇虽然都是些女人,但是从某种程度上却会极大影响前朝百官的立场。如果萧贵妃得罪了她们,就等于在通向成功的道路上自己给自己挖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坑。
所以,信国公才以担心女儿为理由,向宏昌帝开口,请求到内宫去看看萧贵妃。
在这种时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提出这种合乎情理的要求,宏昌帝怎么会拒绝?
“接下来这些天,你不许再去闹事!”信国公严肃地看着萧贵妃,“你要做的是哀伤和忧虑,让圣上知道你为了秀儿的死几乎一蹶不振!让圣上想到,没有了儿子,你的未来一片黑暗,只有给你过继一个儿子,才能最好的照顾你的晚年!”
萧贵妃对后宫之事十分了解,听了父亲的话,就想起了后宫如今正有一个位分很低的小小美人李氏,刚刚在半年前生下了一个小皇子。算算排行,应该算是九皇子。
那李美人并没有资格亲自抚育儿子,九皇子如今却是养在另外一个入宫四五年尚且无出的豫嫔名下。
更合适的是,据说那个豫嫔和李美人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所以对这个九皇子竟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萧贵妃虽然奉命统摄六宫,但是她年龄和资历放在这里,对于下面这些妃嫔的争斗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很多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想起前些天收到的消息,这个豫嫔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换洗……这样的话,策划起来将九皇子弄到自己名下也不难。
信国公想了想道:“九皇子年龄太小了。”他压低了声音,“驭龙之时不远,恐怕就是这几个月了。”
他买通御医,偷偷看了宏昌帝的脉案,宏昌帝的身体已经衰竭,接近油尽灯枯的边缘了。
御医说,大行之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冬天了。
只有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来不及养熟一个皇子了。
想要把手中的皇子推到那个位置,就要把那些继承权排在他前面的那些皇子皇孙全部除掉。
皇长孙、庆王、康王,都不能留。剩下的未成年皇子就是八皇子贺琅和九皇子贺霄。
八皇子贺琅过了年就是十一岁,九皇子贺霄过了这个年虚岁两岁,实际上才不过六七个月。
如果皇长孙、庆王、康王都不在了,文官们当然会选择年龄更大的贺琅,而不是贺霄。
信国公觉得,反正贺琅的生母虽在,但是却常年无宠,只是一个挂着名头的宋妃而已。倒不如想办法将贺琅接手过来,到时候也算是一种名正言顺。
只是这样的话,宋妃就不能留了。但这样一个深宫女子的死活,谁又会放在心上呢?
“宁王世子也已经十六岁了……”信国公意味深长地说道。
萧贵妃眼睛一亮,是啊,她还有亲孙子呢。如果先将贺琅扶上位,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再把皇位传给宁王世子贺清歆,也是完全可以的。
信国公看着精神一振的大女儿,露出了一个微笑,牵动了满脸的皱纹。
和萧贵妃密谈了半个时辰,信国公终于带着两个护卫离开了祥符宫。
一个小太监引着他们三人向着奉天殿而去,如今滞留宫中的这些百官勋贵,都安排在奉天殿周围的大小宫殿中。
穿过狭窄的宫道,经过禁军的检查,信国公在两个护卫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内宫。
突然,两个全身黑衣、面蒙黑巾的男人从宫墙上一跃而下,手中持着亮闪闪的大刀,向着信国公迎面就砍。
信国公已经老迈,但是扶着他的两个护卫却是精心培养出来的高手,突然遇袭也并不慌乱惊惧,而是赤手迎上前去。
引路的小太监吓得全身颤抖,厉声尖叫道:“救命啊,有刺客!”
因为宁王之死,宫中的防卫已经加强,贺清韶和白玉京分别带领着禁军和锦衣卫在宫内、宫外分头巡逻,检查是否有不轨之徒混入宫内。
这个时侯听见有人尖叫有刺客,距离最近的一小队禁军立刻飞速而至,手执长枪,将两个持刀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两个黑衣人和信国公身边的侍卫搏斗,略占上风,但是此刻被十几个禁军包围,却是互相看了看,大喝一声道:“萧老狗,暂且将你的人头寄下,迟早有一天送你去和贺秀作伴!”
信国公拄着龙头拐杖,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刺客:“老朽竟然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到了这个地步。”
两个黑衣人也不多说,很有默契地互相一看,就并肩向外冲去。
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三队禁军围了过来,甚至白玉京也出现在了远处的宫墙上,指挥着锦衣卫在周围随时准备支援。
被几十个手持长枪的禁军精锐包围,尽管两个黑衣人看起来功夫很不错,可仍旧是被困了起来。
贺清韶也匆忙赶来,站在远处命令道:“尽量活捉!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指使人来宫中行刺。”
上次万寿节行刺,宏昌帝的处置十分轻微,只是剥夺了几个皇子的兵权,罢免了安平侯的官职,降了淑妃的位分。没有一个人为此付出性命代价。
结果,这才三个月不到,大年初一的时候,就又有刺客出现在宫中,贺清韶心中也十分恼火。
真的什么人都不把贺家当回事了?真以为皇家的刀不利,不敢杀人了吗?
两个黑衣人十分顽强,即使是陷入重围也没有表现出恐惧沮丧,而是在杀死三名、杀伤十二名禁军之后,因为身受重伤无法逃脱而服毒自尽了。
贺清韶扼腕道:“怎么死了?”
白玉京飘然落入场中,对贺清韶说道:“殿下,我看这两人的武功路数,显然是刺客死士,绝对不会被你捉到审问的。”想要活捉这种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就算捉到了,他们也会随时咬牙服毒而死。
贺清韶也粗通武艺,对白玉京的话也表示认可。那两人的刀法都是有去无回的招数,冲杀起来也是奋不顾身,哪怕自己受伤也要杀死敌人。确实是刺客的路数。
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信国公,上前笑着问好:“信国公,你还好吧?”
信国公点点头道:“老朽无事。还是要多谢殿下救援及时,老朽感激不尽。”
贺清韶想起刚才小太监的禀报,便问道:“我听说,这两个刺客是针对信国公而来,信国公可能想起他们是什么人派来的?”
信国公摇头道:“老朽风烛残年,已经多年不问世事,却想不起是和什么人结了仇,竟到了连老朽这样一个半条腿进了坟墓的人都不放过的地步。”
白玉京沉思道:“是不是国公年轻时带兵打仗有什么仇人?”
信国公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些陈年旧事,老朽都记不清楚了。反正老朽今年七十多岁,也已经活得够了,谁有本事,就将老朽的这颗人头拿去也罢。”
他发出低沉却豪爽的笑声,“胜王败寇,无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