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走后,季离的袖子动了动,他的眼神骤然由冰寒变回暖色,季离低声说道:“桃桃,我这就让你的三魂七魄归位。”
季离手指微动,他袖子里初桃的七魄伴随着一阵白光缓缓飞向石桌上的那盆七圣草。
初桃的七魄,开心的绽放笑颜,应当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七圣草里的三魂同样也在嘤嘤召唤着她的七魄。
七魄不再犹豫,一头扎进的七圣草当中,季离见状,松了口气。
他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七圣草的变化,传闻七圣草蕴养神魂的作用无比强大。
别说是初桃一界凡人了,就连受伤的神袛,只要在七圣草里呆够一天就能恢复如初。
更何况,初桃的三魂其实已经在里面呆了很久。
按理来说,只要找到残缺的七魄,两者结合,便能恢复到最原始的状态。
也就能想起他们在凡间的记忆了。
季离有些情怯,他不知道自己一会儿见到初桃,应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当神时与在凡间时的他性格相差甚远。
凡间的他如沐春风,骄傲似朝阳,作为上神的他却冰冷如铁,如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除了帝姬,没人敢与他接触。
故而他有些害怕自己会吓到初桃。
季离还在纠结,应当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初桃时,一道熟悉又温暖的令人想要热泪盈眶的女声响起——
“干爹,我回来了。”
仅仅这一句,季离便心软的不像话,他从未知道自己有着如此丰沛的情感。
既想要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又害怕失态让她看见,既想要云淡风轻的说一句,归来便好,又觉得太过平淡,会让人有所顾忌。
内心思虑太多,让他直接僵在了原地。
初桃却不一样,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情感都在见到季离时犹如绝堤的洪水一般宣泄而出,她红着眼眶抱住了僵在原地的季离。
季离感受到怀里的温暖,身子微微颤了颤,这极小极低的幅度,却在彰显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干爹,我好想你。”
和季离那难以宣之于口的爱意不同,初桃向来都是打直球的,她的爱热烈而纯粹,填补了他内心所有的空缺。
所以难怪司命说这是他命定的姻缘,司命说的果然没错。
就算这是劫数,他也认了。
“桃桃,你莫要叫我干爹了,往后便叫我师父吧!”
初桃抱着季离的手,微微顿了顿,她抬眸问道:“干爹和师父有区别吗?”
季离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想笑,在凡间时收她为干女儿,完全是凡间的自己,想要与这倔强的小丫头怄气,没想到却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当然不一样。”
季离说道。
初桃好奇的问:“那师傅有什么不一样呢?”
季离摸了摸初桃的脑袋,虽然小家伙现在神魂俱全了,但是她在凡间真正活着的时间也不过区区十几年,很多道理都不甚明白。
而自己在看到她的神魂回归,心愿已了,应该是找帝姬算算总账了。
想到这季离怜爱的说道:“是不一样的,没有干爹,你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但是没有师傅,你照样还能活下去。”
帝姬背后的势力,很可能就是帝君,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没把握能从那个人手下活下来。
所以,还是叫师父吧。
听到季离的话,初桃想到在凡间时两人葬身在战场上的情景,下意识抖了抖身躯。
季离见状,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初桃的脑袋:“桃桃,别想了,会疼。”
初桃努力的点了点头:“我不想了,我不想了,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她这么快就改口,季离欣慰地点头:“那我现在就传授你毕生的功法,你要学好了。”
初桃坚定的说道:“好。”
季离将功法汇聚于指尖,以百会四神为定点,传入初桃全身的经脉。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知为何,初桃脑袋里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但她没办法想太久,因为太多的功法一下子灌输进来,让初桃疼的全身发抖,每一寸肌肤和筋经肉骨,都在喊疼。
季离心疼地看着她,但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必须要让初桃学会这一切。
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
季离面上平淡无波,但没人知道,其实他也同样十分痛苦,但在初桃面前,他不能表现出一丝痛苦的模样。
因为他知道,初桃就算再疼,也会咬着牙坚持,但是如果一旦她知道自己会疼,便会不顾一切的停下来,那他的一切心血也就白费了。
不得不说,季离太过了解初桃,利用初桃的心理,让她忍受痛苦。
季离很是内疚,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星河流转,斗转星移。
终于在初桃,经历过千百次的绝望和痛苦后,那令人窒息的疼痛终于停止下来。
初桃呼呼喘着粗气,季离停止动作的第一时间,她便跌倒在地,连起身都十分困难。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快要爆炸的容器,全身胀的发疼发紫。
“桃桃,你在神识中找到我教你的心法,今夜把功法练化了。”
季离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初桃,还反而给她布置了这样一个严厉的任务。
但初桃没有一丝的怨言,她恭敬地回答:“是,师父,徒儿一定抓紧时间炼化。”
季离没有因为初桃的疼痛而震惊,却因为她的回答而心头大震:“桃桃,你知道我想让你快一些……”
初桃眼含泪水:“师父,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不要伤害自己。
其实我不要永生,也不需要见外人,哪怕我一辈子只能待在那株七圣草里,也没关系,我真的害怕,再见到一次你离开。”
季离闭了闭眼,刻意不去看那双微红的眸子,但无论他如何平复心情,脑海中那双眼睛却久久挥之不去甚至越发清晰。
“可是桃桃呀,作为神,舍一人而为苍生,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仙界也开始藏污纳垢了,如若不清除,后患无穷。
“我知道了师父,您大胆往前走吧。”
初桃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坚定地说道。
“好,你是为师平生唯一的徒儿,也是最值得骄傲的徒儿,好好修炼,为师走了。”
季离嘴角上扬,说着离别的话,却语气轻快,似乎重回凡间少年郎的风流意气。
“是……师父。”
初桃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季离转身,仰着脸强忍着泪水,微微侧身避过初桃的磕头,他深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为了防止你出去,为师给你设下禁锢,除非我死,它是破不了的。”
初桃死死咬着唇角,手指用力扣住地面直到痉挛出血都不肯放松一丝。
所谓的禁锢其实是保护吧,季离也同样害怕在凡间战场上那一幕会再度上演吧。
『我的桃桃啊,这个世界混浊不堪,他们告诉我,是我不对,我出了问题需要历劫,但有病的是他们!是这群乌合之众!
所谓的历劫不过是那高高在上的帝姬的一场游戏。
不过好在为师还有能力,护住你。
让你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世人面前。
让你能尽情地绽放自己的漂亮,让你堂堂正正做最美的仙女。
不必因为害怕被妒忌而将自己藏身于那小小的盆栽之中。
好好活着,算上为师那份』
季离不知道的是,刚刚传功时,他的心声被自己一览无余。
虽然初桃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但她就是清楚地听到了一切。
季离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疼,在身,更在心。
她与季离,终究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季离选择在赏花宴时揭露一切。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场寻常的赏花宴,自那天过后,就变成了诸神之怒。八壹中文網
血色染了半边天。
季离杀疯了,他拿着司命的命薄与鬼域的生死薄控告帝姬及帝君两人搅混了整个六界的水,视凡人性命为草芥。
其他神仙不是选择抽身而退,就是选择站在帝君和帝姬的身边,指责季离。
然而那冷面神君仅仅是一句话就拉开了诸神之战的帷幕。
只见季离紧了紧手中的剑。
剑指高高在上的帝君道:“恐怕帝君是忘了,本上神在养老前,是替你打天下的战神吧。”
原本淡定如斯的帝君,瞬间变了脸色。
但季离没给他回话的机会,飞身上前直刺帝君心口。
众神惊怒,纷纷上前阻拦。
这场战争,持续了太久太久。
久到天上下起了红雨,雨声久久未歇,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一并宣泄,所有的污垢都冲刷个干净。
初桃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抱着腿呆呆地看着桌上那盆七圣草。
无论多大的风多大的雨,这盆小草都依旧纹丝不动。
初桃尽量放空眼神,她不想让自己太悲伤。
她如今是季离能证明自己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了。
她学会了季离的功法,学会了他剑出如虹的磅礴气势,也学会了那个骨子里有些背离传统的招数——用红线杀人。
是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月老的红线可以配对姻缘,也可以收割性命。
看着掌心里的红线,初桃眼神既温柔又悲伤,她在小院里,季离在小院外。
他们身不在一起,心却在一处。
终于,这场持续了七天七夜的雨,还是停了。
它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悄无声息。
就好像,它从未来过。
但初桃,却在同一个位置待了七天七夜。
也该,出去走走了。
端起她的小花盆,初桃推开小院的门,一路缓缓行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师父说,他会让她淋漓尽致,大大方方地展现她的美貌。
她很听他的话的。
她梳了高高的流云髻,戴上明艳张扬的苍华冠,耳挂碧水生烟坠,腰束九孔玲珑玉带,每一处都写满了精致。
但她也是偶尔不听话的,她没穿他最喜欢的藕粉,却着了一身极艳极烈的九黎红裙。
在灯火辉煌里相恋,在繁花盛开时许诺今生。
战场的惨烈却丝毫不影响繁花开得灿烂,花朵与美人的裙摆相互映衬。
美到令人心惊。
所有受伤的人都怔愣着看着这一幕,美人如花隔云端,但她却带着极其厚重的色彩走到他们面前。
华丽繁复的云肩衬得她贵不可言,但裙摆绣满的桃花又显得她有着似水柔情。
好一个金枝玉叶的少女。
战场上的神仙都纷纷看呆了眼,情不自禁地朝着她伸出手。
但初桃却目不斜视,缓缓行过所有人身边,她身上柔软的长袄犹如一道风轻柔地飘过,不着痕迹。
他们有些失望地看着她,但伤痛已经让他们再也动弹不得。
只见少女走到一处破烂衣衫的面前,神情哀痛。
“师父……你竟连尸骨都没留给徒儿……”
初桃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但她却生生忍了下去。
她还有办法的,有办法。
只要,让所有人祭出灵魂,便可回溯光阴……
“初桃,你就是季离说的那个小姑娘吧,你师父让我告诉你,他给予你的力量,是用来爱自己,爱世人的。”
就在这时,角落的一处发出声音,竟然是司命。
初桃歪了歪头,眼里的恨意未散,但语气却无辜至极:“司命星君,谢谢你啊,其实我刚刚什么都没想的。”
司命苦笑一声,他会信她才怪了。
难怪季离死前还非得千叮咛万嘱咐的,若是不一小心让这姑娘黑化,仙界就干脆都去鬼域报道了。
其他神仙皆是面露惊恐地看着初桃,天,继承了战神力量,又是一大杀器,惹不起啊惹不起。
“宁意呢?”初桃问道。
司命看了看她平静的表情,随口说道:“死了。”
他原以为她会开心的,没想到初桃却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这位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的发言很危险啊!
不过他很老实地选择闭嘴,他惹她干什么,不值当。
让这师徒俩疯去吧,他懒得管。
不过经此刀刃向内的一站,仙界会重新洗牌。
相信,凡间又会安稳几百年了。
真好。
司命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恣意潇洒又一心为苍生的白衣少年郎。
长长叹了口气。
初桃听到这声叹息,没有问司命在想什么,她只是问道:“七圣草,可以长成树吗?”
“啊?”
司命被她跳脱的思维惊到。
“你在说什么啊,那可是草诶!”
“花神何在?”初桃冷冷抬眸,尚显稚嫩的脸庞已经隐隐透出几分威严的气势。
“在……我在。”一声虚弱的声音响起。
初桃对着那个方向说道:“想办法,让这盆草,长成树。”
花神:??如果我有罪,请用神力惩罚我,而不是让我把草变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