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心满腹疑惑地把头探出去,朝隔壁看了一眼。
方才被训斥的丫鬟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朝面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磕头求饶:“国舅爷饶命啊,国舅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你脑袋早搬家了!”蒋世年拍着自己衣摆上的水珠,烦闷地紧皱着眉头。
一旁搭腔的唐无忧笑着说:“蒋兄也不必跟这种下人较真,别自降了身价。”
“本少爷这身衣服,可是贵妃娘娘今天新赏赐的,你几条贱命都赔不起!”蒋世年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声吵嚷,惹得左右和楼下的人都凑热闹地看他,他不但不觉得丢脸,反而洋洋自得地扬起下巴,似乎要以这样的姿态接受所有人的瞻仰,让人知道闵王朝的天下,又多了一个蒋姓国舅爷。
岳灵心闻言,越发沉默起来。
她方才听蒋世年眉飞色舞地提起“贵妃娘娘”,以那姿态和神色,他的后台靠山必是这贵妃无疑了。众所周知,闵王朝现今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祝玲珑。这一点,岳灵心是最清楚不过了。
她不愿想起祝玲珑,就像她不愿想起江玹逸一样。他们都是她埋葬的过往时光里,最丑陋的伤疤,一个让她沾满别人的血腥,一个让她自己浑身血腥……
这二楼雅座闹得不可开交,楼上楼下纷纷观望,自然传到了老板娘荼糜夫人那里。不一会儿,就瞧见那个仪态万千的女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跑上二楼来了,直奔隔壁房间。
“国舅爷、唐公子,这下人不懂事,冒犯了二位,奴家下去一定好生管教!这会儿眼瞅着书暖姑娘就要登台表演了,二位若是继续跟一个下人置气,不是平白耽误了这演出时间吗?我这少赚点钱事小,只怕耽误了二位和其他客人们的雅兴。不如就看在奴家的一分薄面上,暂且饶过她吧。”荼糜夫人笑得花枝招展,连连向小丫鬟递眼色。
那小丫鬟面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不住地磕头,地板上咚咚直响,岳灵心等人在隔壁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的面子?你一个青楼老鸨,你的面子值几个钱啊?我明天是要穿着这身衣服,进宫去参加皇上的小年夜宴,如今这衣服被毁成这样了,你要我这么穿着,在文武百官面前丢我姐姐祝贵妃和我皇上姐夫的脸吗?”蒋世年生硬地犟着脖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荼糜夫人仍是赔着笑说:“这好办。奴家这就让人去裁缝店,买块一模一样的布料,送到裁缝店去,让人连夜赶制出一件衣裳来,保证国舅爷明晚能体体面面地进宫。”
“你是说,用青楼女子做的衣服,来代替我姐赐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布料是外邦进贡我朝,皇上赏赐给家姐的,是你区区一个拈花阁想买就能买到的?”蒋世年越说越是怒气冲冲,不时冷哼一声。
“这……”荼糜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唐无忧。
这唐无忧是拈花阁的熟客了,与荼糜夫人也有几分交情,若是今日之事继续闹腾下去,他日后在拈花阁也不好混,便跟着劝道:“蒋兄,荼糜夫人做生意也是不易,这么大一个楼阁,她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这次怎么也算是这丫鬟的过失,不必让荼糜夫人难做。这样吧,我看就把这丫鬟赶出拈花阁,权当给蒋兄赔罪,二位看怎么样?”
说着,唐无忧看看蒋世年,又看看荼糜夫人,颇有要做和事佬的样子。
“赶出去?那不是太便宜她了!”蒋世年斜睨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孱弱身影,挑起一边嘴角冷笑,“冒犯皇亲国戚,就是无视天威,论罪当诛!”
荼糜夫人和那丫鬟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唐无忧都睁大了眼睛,嘴角抽搐着,“蒋兄,这、这恐怕……”
“今日你拈花阁若是棒杀这丫鬟,我就权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如若不然,日后我定会让你们拈花阁不好过!”蒋世年挺着胸脯,背起双手,满脸神气地站着。
“饶命啊!国舅爷饶命啊!”丫鬟连忙爬着上去,抱住蒋世年的腿苦苦哀求。
蒋世年一脚把她踢开,骂道:“什么东西,也敢碰我。脏了本少爷的衣服!”说着又转向荼糜夫人,满脸嫌恶,“赶紧把人给我处理了,我多看她一眼都烦!”
“国舅爷,这草菅人命的事情,可不是我拈花阁干的营生。”荼糜夫人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哦?那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个打杂的奴才,就可以冒犯贵妃娘娘和国舅了?”蒋世年反问道。
荼糜夫人莞尔笑道:“奴家不敢。只是这京都之地,天子脚下,奴家不过做个小本生意,这一方供人饮酒作乐的小地方,见不得血腥,若是国舅坚持要棒杀这丫鬟,不如现在就请来京都官府的府尹大人,让他来替国舅爷出这口恶气。”
蒋世年眉头一皱,微微犹豫起来。
隔壁间碧水早听不惯那蒋世年嚣张跋扈的口气,小声说道:“怎么不吱声了?没话说了?”
岳灵心闻言,笑道:“他当然不敢吱声了。他姓蒋,与祝贵妃异姓,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他这么一个国舅爷,你觉得他到官府去,人家会买账吗?也不知道唐无忧从哪里知道这层关系,认他这个国舅。”
“那个姓唐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七元在旁边叨念着补充一句,很是不满,想来是因为之前唐无忧冲上苏府对苏沐漓喊打喊杀的事情,刺激了七元。
苏沐漓瞪他一眼,示意不要多嘴。
七元耷拉下脑袋,自个儿绞着手指玩儿了。
正在双方为此事僵持不下时,楼下舞台垂下的层层帷幔之中,响起一串悠扬的琴声。
此刻丝竹管弦乐均已叫停,唯有这琴声袅袅升起,如若浩淼烟波上弥漫的雾气,轻柔而无孔不入。
阁内瞬间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这陡然响起的仙乐震住了。紧接着便见那帷幔之中,一紫色身影翩然起舞,长袖长裙裹着那曼妙的影子,好似大海中一尾美人鱼。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蒋世年此刻更是呆呆地望向楼下,一言不发,满脸色相,全然忘了其他。
唐无忧见状,赶紧朝荼糜夫人使个眼色,让她把那个犯错的丫鬟带走。然后他走上来,对蒋世年笑道:“怎么样,蒋兄,这花魁之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吧?”
“妙啊!妙啊!这世间竟然还有这么美妙的舞蹈……”蒋世年咧开嘴,就差哈喇子流下来了。不等一曲舞毕,他就拍着栏杆大喊:“好!这个花魁我要定了!”
“蒋兄不必着急,待会儿开价之后,你尽管喊价就行,别的包在唐某身上。”唐无忧也乐得在旁边当腰包。
岳灵心闻言,心头多了几分思虑。
这唐无忧不知从哪里挖出来一个国舅,又百般讨好,到底是为了什么?祝玲珑真的承认了这个所谓的国舅,又可否知道她这弟弟在宫外与唐家堡交好的事情?
“在想什么?”苏沐漓看出岳灵心有心事。
岳灵心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遇到所谓的皇亲国戚。”
苏沐漓默然,知道岳灵心与皇宫的那段渊源,即便不了解她、江玹逸和祝玲珑三人之间的纠葛,却也知道岳灵心心中的不安宁。
“有这样的皇亲国戚,可真让人为闵朝的未来担忧。”苏沐漓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岳灵心抬起头来。这种话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保不定会给他扣上什么大逆不道的高帽子。
幸好这里都是自己人。
楼下舞台上的帷幕缓慢地一层层降下,每降下一层,紫衣就剥落一件身上的衣服,等帷幔终于全部落下,女子身上已只剩一件薄薄的贴身肚兜。紫色的肚兜上绣满了珠花,在光照下熠熠生辉,仿若连她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光。
这一曲终了,楼上楼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就是那个花魁?”七元也是男人,此时眼睛都盯直了,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那几近赤裸的美人儿,虽然薄纱掩面,可那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和曲线毕露前凸后翘的身材,已足够让人瞎想。
“七元啊,快擦擦口水。”碧水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道。
七元面色一囧,赶紧用袖子擦着嘴角,却听见碧水嗤笑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连忙摆手对碧水说:“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你们这些男人啊!”碧水还忍不住嗔道。
“那位琴师的技艺,可真是令人难忘。”苏沐漓幽幽说了一句。
岳灵心抬起头,只见苏沐漓的目光紧追着那个帷幕全部落下前,就朝退下退去的白色背影。
不看美女,却看个琴师?
岳灵心真想说一句,苏大少爷你是不是跑偏了?
不过她还是正色道:“荼糜开价了,苏公子不参与一下?”
“我?我本就不是为了什么花魁而来,为何要参加?”苏沐漓有点窘迫地问道。
“荼蘼如此费心地留下你,不就是为了从你身上挖一块金砖下来?别忘了,我们这可是免费的雅间,托了你苏家主的福呢!”岳灵心微微笑道。
“那她找错人了。隔壁那两位,才是她想要的金主。”苏沐漓会心一笑,向隔壁看去。
“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