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嘈杂又起,阵外人看不到苏廷所见幻象,只以为他是无故停步,登时皆是疑惑连连。
见苏廷又重新动步,一众围观人的心也同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期待。
——期待苏廷什么时候能从铁索上掉下去。
苏廷继续向前走去,虽然陆舒依叮嘱了前方可能会更危险,但经历了刚才那段低阶幻术,苏廷心中还是不免有了些放松。
又走出几十步,铁索上却依然是风平浪静,苏廷戒备已久的心,也不免有了些许放松。
“弟弟!”
陆舒依突然叫了一声。
苏廷边走边答应:
“怎么了?”
“你啥情况?扭个什么劲儿?不能安安生生走路吗?”
“嗯?”
苏廷一愣,自己怎么就没有安安生生走路了?
一愣之下,苏廷不由停下了脚步。
停下脚步苏廷才发现,陆舒依并未说错,自己现在竟然不是踩在铁索上前行,而是双手双脚一同攀在铁索上,形态根本不像人走路的样子,反而更像是——
猴子。
而且,此时苏廷的双脚已经有了点要离开铁索的架势,像是要向铁索下方另一面上攀去的样子。
整个状态看起来,诡异,而且滑稽。
只是,如此情景,若非陆舒依出言提醒,苏廷竟然毫无察觉。
渐渐缓过神来以后,苏廷也远远看见了阵外众人的奇怪眼神,不由挠头讪讪一笑,这才不动声色的站起身,似无事发生一般又向前走去。
晃!
却在这时,苏廷脚下铁索,竟毫无征兆的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被谁重重的甩起来一样。
什么情况?又是幻象?
可脚下颠簸不已的感觉,为何如此真实?
来不及疑惑,苏廷的身形便已经离开了铁索,正向脚下看不见的虚空中坠去。
在阵中使不出灵力,若是如此坠了下去,苏廷根本无法凌空飞起。
而依冯白所言,历来,凡是坠入巨坑者,皆无可回还。
自己若是坠入,也定然如冯白所说那般,再无生还可能。
但,若这一切只是幻象呢?
苏廷心中虽然疑虑交加,却还是在身形坠下之际,伸手握在铁索上,整个身形随铁索上下摇晃。
“什……什么情况?”
陆舒依也是惊讶无比:
“这铁链怎么一上一下的?”
看来自己并未看错,这铁索确实是在摇晃,而不是苏廷又一次陷入了幻象。
“弟弟!你快想想办法!我有点儿……开始晕船了。”
说完,陆舒依便做了几次干呕动作。
苏廷虽然想不通,这铁索为何会平白无故的摇晃,但听到陆舒依求救,却也是不疑有他,伸手一拉便重新跳上那摇晃越来越剧烈的铁索。
武技加持之下,虽然那铁索如蛇般摇晃,苏廷却似蜻蜓点水一般,巧借着铁索腾起之势,不仅没有掉下之虞,甚至还能如履平地一般。
陆舒依的晕眩之感骤然消失,不禁开口夸到:
“技术不错啊弟弟,这要开的是ae86,牛奶肯定也不洒。”
苏廷还没来得及称谢,却听见铁索下方传来一声呼唤:
“廷儿~”
闻声一愣,苏廷感觉那声音听着颇为熟悉,却是有些没听清。
“廷儿~”
似乎是为了让苏廷听得更清楚一些,同样的呼唤又响了起来。
这回听得清了,苏廷的目光却瞬间呆滞,轻盈脚步也停了下来。
也重新随着铁索摇晃上上下下起来。
“咋了老弟?又中啥迷魂术了?”
陆舒依疑惑问道,但随着苏廷停步,晕眩感却是又起,陆舒依慌忙伸手空抓,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靠不靠谱啊弟弟,你咋又熄火了?”
苏廷不答,却是呆呆说出一句:
“娘亲~”
“嗯?”
陆舒依在苏廷上丹田中,已经开始随着苏廷身体的起伏而上下翻飞了,却仍是疑惑问道:
“到底啥情况啊?咋还跟我叫起娘来了?见外了吧?”
苏廷仍是不理,双脚甚至离开了铁索,下坠一个身段后,双手牢牢抓起铁索,却是低头向巨坑之中看去。
巨坑之中,深不见底,看不到如何人物。
“廷儿~”
又是一声传来,在苏廷听来,却是一声女声,虽然听着悠远,但苏廷还是听了出来——
确是娘亲。
苏廷徒劳向巨坑中看着,却引来陆舒依一阵生气:
“到底魔怔啥呢?傻了吧你?”
苏廷仍未回答,却是回头向冯白所在之处看去一眼。
冯白周围一众围观者,看向苏廷的眼神也满是疑惑。
便是一直不喜不怒的冯白,此时脸上也是现出一些狐疑之色。
“那小子是要如何?为何在回头傻笑?”
在围观者看来,法阵之中,那铁索并无丝毫动静,只是苏廷在傻傻的回头笑着。
笑得有些瘆人。
“不对!”
有人惊呼一声:
“此番景象,极类寻死之态!”
寻死?
那小子在铁索上好好地,为何要寻死?
“停风大阵果然凶险,我等还未看出如何,入阵之人却已被扰乱了至此。”
听着周围人议论,冯白脸上也是不禁生出一些担忧神色。
停风阵如何玄妙,冯白并不得知,但苏廷如今诡异之态,确是让人无法理解。
“看!他要坠入了!”
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众人看见,苏廷身形竟急速下坠,坠入巨坑那无边黑暗之中。
“啊?”
冯白心中瞬间也是生了一番焦急,却不知该如何作辞,只是干干啊了一声。
而阵中,苏廷却是低头又向巨坑之中看去,似乎听不见围观众人与脑中陆舒依叫喊一般,松开双手,直直向巨坑之中坠去。
“完了!”
感受着失重一般的感觉,陆舒依瞬间比上回在秘境中还要绝望。
毕竟,上回苏廷还力求生路,而此次,苏廷却是在主动赴死。
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心求死的人,神仙难救。
坠下铁索的苏廷,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巨坑无尽的黑暗中,再难看见。
“散了罢!”
围观者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又是一个闯阵莽夫耳,不足为怪。”
众人也是一阵摇头唏嘘,随即便各忙各事,不再向停风阵中看去。
片刻之后,停风阵周围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喧嚣。
只剩冯白一人,仍在定定向阵中看着。
……
眼前一片昏暗,刚才那呼唤之声也不再响起。
“娘亲?”
下坠之中,苏廷却仍在徒劳的左右张望,徒劳的唤着娘亲。
“原来你是想你妈了?”
陆舒依无语道:
“啥时候想不好,非得这时候想,白搭了姐姐这条命了。”
与苏廷相处已久,对他有何情感还说不出,但对于身死,陆舒依却是已经做出了无数次心理建设。
修炼练废了,得把自己搭上;
遭人暗算了,得把自己搭上;
碰见怪兽了,得把自己搭上;
秘境崩解了,得把自己搭上;
就算拜个师,也得把自己搭上;
这回想他娘了,还得把自己搭上。
无语!
“唉~姐姐我聪明一世,咋就搭上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
苏廷久唤娘亲不见回应,也已知道了是自己又中了幻术,又听见陆舒依埋怨,满脸歉意说道:
“此番,又是弟弟托大了,怕是已然没了回还。倘有来世,弟弟定全听姐姐的。”
“别~”
陆舒依慌忙打断:
“下辈子咱俩还是别见面了好,姐姐我晕你。”
“惭愧!”
苏廷躺开手臂,虽是颇为不舍,却仍故作淡然的说道:
“此番,却是真要去见母亲了,也能当面去向任前辈、任兄谢罪了。”
……
两人都不再言语。
左右看不见,下坠之时,耳畔竟也没有风声。
不知已下坠了许多时候,苏廷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诶弟弟!”
陆舒依却又叫了一声。
苏廷嗯了答应,陆舒依则疑惑问道:
“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然。”
苏廷答道:
“我也算灵识清敏,却在这大阵中被两度迷了心智,确不对劲。”
“不是这个。”
陆舒依又说道:
“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这叫什么运动吗?”
“运动?”
苏廷一愣:
“姐姐说笑了,紫儿又不在身旁,我还能与何人做运动?”
“……色批子!”
陆舒依骂了一句,随后解释道:
“这叫自由落体运动,vt=v0+gt。按运动学公式来说,你下落的速度应该一直增大,一直大到跟空气摩擦相同时才会变成匀速。不过,那个速度肯定非常大,你现在下降的速度,肯定是达不到的。”
“……”
苏廷仔细听着,仔细想着,随后便一脸茫然的问道:
“达不到的,又如何?”
陆舒依答道:
“只有一种可能——你现在根本不是在自由落体,而是在匀速落体。”
苏廷摇头:
“不懂。”
陆舒依解释道:
“意思就是,别看你现在是在往下落,其实并不危险,肯定有啥东西在托着你,死不了的。”
苏廷一愣:
“又……死不了?”
陆舒依无语:
“你好像很失望?”
却在这时,苏廷突然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中,似乎映出了一些亮光,而亮光的光源,似乎就在身下。
苏廷不禁回头向下看去,却见身下远处,确实亮着一处光亮。
随着身形下坠,那处光亮也越来越大,光亮中似乎还流转着一些异色光芒。
似是到了另一处世界。
还来不及疑惑,苏廷便坠入了流转着异色光芒的光亮之中。
……
阵外。
围观众人早已散去,只有冯白一人仍定定的向阵中看着。
突然间,大阵中央炉鼎处,似乎响起了一声异响,因为离得远,声响也不大,并未引起路人注意。但冯白灵识精敏,却是听到了。
异响过后,泛着淡色暗光的炉鼎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那炉鼎周身的淡色暗光逐渐消失,代之以一团玄色。
“咦?”
见此情景,冯白脸上不由一愣,想不出是何种状况。
低头思索了片刻,冯白却又抬头向阵中看去,并未做出如何动作。
而在炉鼎内。
苏廷却一脸狼狈的爬了起来。
起初,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自己落在的这处空间,竟是在炉鼎之中。直到,他看到空间正中那块风泉之石,才幡然醒悟——
这炉鼎之中,竟也成了一番空间!
“怎会如此?”
苏廷明明记得,自己是从铁索上落入巨坑的,如今怎会出现在停风阵正中的炉鼎里?
“这是哪儿?”
陆舒依却还不明状况,问道。
“炉鼎。”
苏廷一边回答,却不顾陆舒依的惊讶出口,一边向四周看去。
只见这巨大的炉鼎内有八面,八面上皆刻着一些古体小字,每一面小字上都流转着不同的暗光,而每一条内棱正中,却都有一个圆形小孔。
实非那圆形小孔有多显眼,才被苏廷看见,而是自那小孔之中,不停向炉鼎中央射来一条条各色光线,光线与大阵边缘那八条华表龛中火焰颜色一致,呈赤、橙、黄、绿、靛、蓝、紫、棕八色。
八条光线聚在炉鼎正中,而炉鼎正中一处底座之上,却正是苏廷落下时所见那风泉之石。
八条光线射在风泉之石上,让风泉之石周身发散出一团白炽光芒。
应该便是风泉之石炼化之相。
苏廷看着正在被炼化的风泉之石,想到数日之后它便会消散全无,心中虽不禁是一阵戚戚,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风泉之石乃是停风王府在行炼化。
而自己,虽与这风泉之石有过一丝渊源,却不可能因此便对抗停风王府几千年的使命。
唏嘘一番后,苏廷便向炉鼎内壁看去,并未详观那壁上古字,而是在寻找如何出去。
炉鼎内壁,除镌刻这段段小字外,并无可供攀附之处。
在阵中的苏廷,一无法催动灵气,二无法凌空而起,想要出去也是难如登天。
“弟弟!”
陆舒依也看到苏廷窘态,便出言安慰道:
“你不会跟那石头一样,也被这炉鼎给炼了吧?”
苏廷闻言虽是脸上一黑,却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不由有了些微焦急。
“爬到石头上看看,说不定能看到点儿啥。”
苏廷点头,反正也没了其他办法,便向风泉之石走去,作势便要攀上。
双手刚触上风泉之石,苏廷瞬间却有了异感——
指尖,似乎有触电一般的感觉。
吃痛之下,苏廷想要收手,却发现双手似乎被吸附了一般,根本挣脱不得。
“鞥?”
苏廷心中又惊又疑,几番使力之下,却仍是无法拉回双手。
甚至于,双手竟渐渐向风泉之石中没去。
须臾之间,大半手臂便已没入。
“不会吧!”
陆舒依见状也是惊惧不已:
“可别你还没被这炉鼎给炼了,就先被石头给炼了。”
“这都如何时候了,姐姐却还要说笑。”
苏廷一脸幽怨,却也只能无奈看着自己身体,寸寸融入那风泉之石中。
片刻之后,苏廷全身便已消失,风泉之石也归于寂静,八条射向风泉之石的光线也随之黯淡。
炉鼎之中,又是沉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