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推门而入。
办公室没开灯，暮色穿透落地窗。年轻人一身银灰色西装，在沙发上静坐着，腿上有只猫，背后霞光万丈。
茶香氤氲，墙上挂历显示周六，办公桌上的名片印着“暮思心理咨询中心”。
“向医生。”陆川在对方面前坐下，折了折衬衣袖子，“猫不错。”
被唤作向医生的青年淡笑，开门见山：“天色不早了，直接说说你的情况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不需要我先做自我介绍吗？”陆川报以微笑，但不等对方回答，已经开始了陈述。
简而言之，就是从上个月开始，他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他来到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那里鬼怪横行，能做的只有艰难求生，并找到离开的方式。
索性还有一群同伴。
“那结局呢？”向医生问。
“不知道，还没有梦到过。”陆川耸耸肩。
“你是不是有接触一些类似的东西？”向医生问，“游戏、小说、影视？”
“这个确实，我的梦想就是做一款闯关的生存游戏。”陆川话锋一转，“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咨询一下情感问题，不过也用不了多久。”
“哦？”向医生微微挑眉，似乎是有点惊讶。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陆川一脸认真，“向医生，如果让你在‘爱离别’和‘求不得’里选一个，你选哪个？”
向医生稍加思考：“我选择死亡。”
“？”
“开个玩笑，不至于。”向医生笑了笑，“所以你想说的是，你现在面临这样的选择是么？”
陆川点了下头。
向医生：“不仅仅是‘求不得’，而且还‘放不下’。”
陆川：“是。”
“那如果选择离开，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有了。”
“那就选后者吧。”
“为什么？”
“不知道，排除法。”
“……”
向医生把猫放下，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缓缓道：“其实我认为，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你在意、并且属于你东西。这么看来，倒不如未曾拥有过。”
向医生轻笑：“但是恰恰因为这样，我感觉后者比较有意思。如果分别转换成书中的两个剧情，我也更倾向于看后者。”
陆川：“………”
短暂沉默后，陆川也笑了：“好吧，我还有点事，今天就这样吧。”
接着他看了眼表：“对了，走之前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陆川，今年23，是一名记忆治疗师。我现在的治疗对象姓段，两年前的夏天他被人从天而降砸了一下，导致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有人委托我对他进行治疗，但是效果很差，只是能偶尔想起，但很快又会忘记。”
“？”
不等向医生开口，陆川又道：“同时，我还是一名上岗不久的教师。但我的工作比较特殊，现在混在一堆异能已经觉醒的学生里当监察员。”
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
“监察员？”向医生露出茫然的神色，“是每个班都有么？”
“不，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或者说，有我这双眼睛就足够了。”陆川摘下眼镜看着向医生，弯了弯笑眼，“我的异能比较特殊，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例如……我现在看见门外有个人。”
向医生：“……”
……
颜晗是被吓醒的。
作为偷听者，在听见陆川的话后，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学校这是请了个啥，移动的活监控？？
陆川说自己是老师……而且有这样的异能，这是颜晗完全没想到的。
不过这样一来，那天江暮雨传纸条被发现，以及类似的的事也就说得通了——是陆川发现后给其他老师告的状。
至于为什么他总凑在段逍恒边上，或许是因为……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
打开系统界面，发现好奇值下降了一大半。颜晗乐得满床打滚，险些出现返祖现象。
不过记忆治疗师又是什么鬼？
眼看数值又要升高，颜晗连忙逼自己不再多想。
困意顿消，实在睡不着，他便进入论坛，又为老大的身世之谜补了点后续。
*
“庄周梦蝶”的功效是提前设计梦境。但是得在别人做完梦后，造梦者才会知道该梦境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会给做梦者带来后遗症，具体要看梦境的情况。
“异床同梦”可以进入他人之梦，实时参与整个梦境——后遗症是醒来后会觉得有些疲劳。
两张道具卡叠加后，昨晚那个梦便在宋轻尘的设计下诞生了。
由于颜晗为积分增长作出了巨大贡献，因此入梦前宋轻尘想了想，又特意添了张“异床同梦”，把颜晗也拉进了梦里。
——其实这个梦的设计灵感来源于那天查看陆川笔迹的时候，从他书里翻到的一张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卡片上还手写了预约时间，周六傍晚6点。
因此宋轻尘在这场梦的最初，还给陆川安排了几天上课时间，让他有种活在梦里的真实感。
说实话这个结果是超出逾期的，本来宋轻尘还打算循循善诱来着，却也没想到，陆川会直接把隐藏职业给吐出来。
还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藏在学生堆里的老师。
对此宋轻尘只想说……谁安排的，脑子有坑？
至于陆川说的记忆治疗工作，客户姓段，难道是指段逍恒？
可从天而降被人砸是个什么操作……
……
清早，宋轻尘伴着闹铃醒来，但还是有些困。
他想着，或许看看颜晗那个帖子就不困了。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对方完全没辜负他的期望——
故事从一对青梅竹马幼时展开，男孩是富家少爷，女孩是他们家管家的女儿。从两人幼儿园讲到大学毕业，从一见钟情讲到两情相悦。然后某天，女生发现自己怀孕了。
宋轻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这，就好像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仿佛看见两只蝴蝶飞过，一只姓梁，一只姓祝。
[35l：而就在男生想求婚的时候，家里忽然给他安排了相亲！]
[36l：与此同时，女生接到了男生母亲的电话，希望能与她见一面。然后你们猜，老女人说了什么？]
宋轻尘：“……”只要不给500万，说什么都行。
[37l：却不料见面当天，对方推来一张支票，冷冷地说：“给你两千万，离开我儿子。”你们再猜，女生又说了什么？]
宋轻尘：“……”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写这种土到吐的剧情？！
不料该楼层下全是一本正经的回复。
[爷看透你：她也摸出了一张支票甩过去：“给你五千万，不要来烦我。”]
“……”土。
[蓝受：只要钱管够，立马来场说滚就滚就旅行。]
“……”圭！
[天天年年：我猜她把支票丢到了老女人脸上，说：“呸，有钱了不起啊。”]
“……”垚！！！
[38l：不。女生把钱推了回去，冷静地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天天年年：哇，这个姐姐我爱了，飒。]
[蓝受：是我太低俗了。]
[爷看透你：哦豁？竟然是这样，有意思。]
“……”宋轻尘瞬间化作地铁老人的表情包。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土圭垚是吗？
[39l：最后，女孩远走他乡，独自生下了腹中的孩子。但因为水土不服，加上体质差，最终被病魔战胜。]
“……”水土不服只服你。
[40l：一夜之间，她苍老了许多。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嗓音也不再灵动。终于，这个宛若昙花一现的生命，合上了眼睛。——第一卷，终]
“……”愿天堂没有两千万。
也没有水土。
本来故事到这儿就暂告一段落，颜晗连“周三见”都发了。按理说，之后主角应该是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了。
结果后来，大概是因为昨晚那场梦给了他灵感，后面又强行补了一段。
[51l：倏忽风起，女孩又睁开了眼睛。]
宋轻尘：“……！”
[52l：天呐！她没有死！！女孩惊呆了，发现自己重生回了三年前。]
[53l：人生三大悲，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而最惨的是，最后还放不下！]
[54：仇恨突然涌上心头，她决定复仇！！！]
“…………”终于看完了，宋轻尘觉得自己像一朵昙花，快谢了。
*
窗外鸟鸣婉转，但很快被暮春中学的起床铃给压了下去。
“起床了陆川。”有人喊。
陆川没吭声，把被子盖过脑门。
须臾，段逍恒也顺嘴喊了一声：“已经7点了。”
“嗯……帮我请个假。”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透着一股懒劲儿。
段逍恒脚步一顿，回头看着那团被子：“身体不舒服？”
“没，偶尔睡个懒觉。”陆川终于探出半个头，眼里带着祈求的意味，“求你了。”
求我干嘛……段逍恒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洗完漱便离开了寝室。
回笼觉大概睡了一小时，陆川终于悠悠转醒，坐起身。
缓神的功夫，他忽然轻嗤一声，像是被什么给气笑了。
接着又倒回床上，就像在对谁说话似的，冲着空气缓缓开口：“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系统，没有之一。”
*
想起王宴黑化后的各种行为——书里放虫、课桌里放死老鼠之类的，宋轻尘总觉得坐立不安。
上了半节课，他总算忍不住了。
[傲天：最近怎么样，还有没有人欺负你？]
[妈的数学：有……8班那个方圆。]
[妈的数学：我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有的时候想想，恨不得祭出我30米大刀砍死他。]
[傲天：这样吧，你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我帮你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不收钱。]
[妈的数学：真的？？]
[妈的数学：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他让我穿女装，然后逼我和其他男生开视频，骗他们的钱。]
[傲天：真的，但是有个要求。]
[傲天：如果生活是一本书，千万不要化身反派。]
[傲天：要相信你即便穿着女装，也一定比校服沾血的模样美。]
[妈的数学：…………]
[傲天：要相信世界是美好的，而你可以让世界更美好。]
[妈的数学：好……]
……
和王宴沟通完，宋轻尘想起昨晚江暮雨的消息还没回，于是顺便回了一句。
【宋轻尘：能把那张纸给我吗？】
自从昨晚得知陆川的异能后，他回忆自己收到的那张便签——画中人戴着眼镜，反面写着：因为他能看见。
现在想来，就差直接报陆川身份证号了。
这也让宋轻尘意识到，作画者绝对不简单。
但能确定的是，那人想帮他。
至少目前是。
江暮雨回得还挺快。
【江暮雨：就是因为传那张纸我才被叫去罚站的，我留着碍眼？（微笑.jpg）】
【宋轻尘：与我无关。（微笑.jpg）】
结果刚回完不多时，就见江暮雨又来到了走廊上。
“……”宋轻尘默默地把手机收进了课桌。
就这样专心地听了会儿课，系统忽然委屈地开口，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
【系统：小主我跟你说实话吧……】
【系统：其实那天你问我其他穿书者的事，我没有回答你，是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系统：最初我收到任务的时候，我们老大明明说了，说这个世界是为你而存在的，还说“妈妈永远爱你1.0”是为小主你量身制定的。而且“兑换道具卡”的功能，也是这个系统独有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其他穿书者……】
“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说？”宋轻尘平静地问。
【系统声音更加委屈：我就是怕你再嫌弃我嘛……嫌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有点。
思索片刻，宋轻尘沉吟道：“照你这么说，不会还有个2.0吧？”
【系统：……】
【系统：不会的，如果是同类系统的话，我会感应出来的。】
“那颜晗的那个系统，你怎么感应不出来？”
【系统：那个不算同类嘛，我也不知它哪里来的。】
宋轻尘总觉得系统还瞒着什么，听上去八分诚恳两分心虚。
【系统叹气：唉，小主，我想了又想……要是你觉得这里不幸福的话，就干脆脱离系统，回到原来的书里算了。】
宋轻尘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无语了一百八十回了，木然道：“你希望我回去……意思是想让我回到骨灰盒里吗？”
【系统：……啊不是！哎呀，我忘了！！】
【系统：不过不是回到骨灰盒，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你回到去世前的任何年龄。只是……你如果走了，这个系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会获得新的任务，而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还不是得英年早逝。
最后宋轻尘还是谢绝了233的好意。
上辈子固然养尊处优，但那是他始终都在抗拒、却被迫接受的人生。回书里，再受不可抗力的控制，他才不干。
况且现在的生活也谈不上不快乐，就是时不时有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闲着没事干，宋轻尘又摸出手机，点开了陆川的账号信息。
视线定格在对方的最新动态上——那是一首短诗。
这让宋轻尘不由自主地想起梦境的最后——
“对了向医生，你读过卞之琳的《断章》吗？”临走时，陆川陡然停步，回过头没来由地问了句。
“看过，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这首诗不止内容，连标题都很有意思。你说人生如戏，谁又能知道一曲终了之时，究竟是曲终人散，还是真正的好戏即将开场。”陆川感叹，“倒不如难得糊涂，不求甚解，相信一切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