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言!”
抚南王收手,目光一沉,“他人呢?”
“怀言……潜入江州城十三日,已无音讯!”萧天赐低头答。
抚南王的目光瞬间跳动了一下,背过身道:
“身入虎穴,只有去路,没有归途,怀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怀言同怀素不仅是同门,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今怀言丧命,怀素在前抵挡敌军,要将此事藏在心中,不可影响他。”
萧天赐见自己的父王将视线已经转移到别人身上了,瞬间转变脸色,起身,说:
“父王,我怀疑先前突然攻击咱们的,是平南军。”
“哦?”抚南王再次转过头,将中的扳指旋转一圈,目光微闪,反问:“可据本王得到的战报,是朝廷的兵马。”
萧天赐心中暗自一沉,朝廷的兵马,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前后遭受夹击,大势已去?
随即试探性开口答:“朝廷已被陈郗和贝家军团团围在上京,自身难保,又岂会有余力派兵前来?”
抚南王突然眼睛眯了起来,扫向萧天赐。
他这个儿子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有什么心思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呵!”他不由得冷笑一声,淡淡开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天赐,为父若败,你以为自己能够苟活吗?”
萧天赐眼见被识破,眼中顿时闪过一阵慌乱,忙匍匐在地,“父王,孩儿绝无此意。”
“有或没有,还都罢了!”
抚南王淡淡扔下一句话,转身走进大帐。
原先看守萧天赐的兵,此刻也都退下。
他左右扫视一眼,连忙离开,回到偏营。
刚一走进,就看到自己几名心腹在围炉吃酒,已是醉醺醺伏在案上,口中嘟囔着什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来到身后。
“我……嗝……说咱们世子殿下也是,好好粮仓不守,非,非跑这来受罪,这下好了,跪在王爷大帐外,他开心了!”
“谁说不是呢!王爷这起兵才一月,就被打的抱头鼠窜,一个破江州都攻不下来,我看咱们前途渺茫啊!”
“哎哎,我,我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平南王也要反了,咱们何不直接去投他?”
嘭!
一声巨响,几人俯着的木案瞬间破成两半,有两人一个没注意,直接按进了火盆里。
霎时间,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来。
“啊啊啊!”
这时,其它人才注意到,萧天赐正拿着长剑,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
酒劲儿瞬间消散大半,几人来不及将冲上来的烟灰拍净,便颤巍巍跪倒,瑟瑟哭腔喊道:
“殿,殿下,饶命啊!”
敢在背后编排他,萧天赐恨不得一剑就将几人的头颅斩去。
但理智还是很快占了上风,几人话糙理不糙,他爹打起仗来不能用菜来形容。
简直是就是微操大师,战争黑洞!
先前没有得到怀言的回应,他觍着脸跑回来时,正值大军第三次攻城。
本来怀素的意思是派出一支死士,采用云梯强攻,后面排硬弓手,压制城防。
这种打法,的确会造成误伤,第一批死士也可能产生很大的伤亡。
但这种办法,是可以用一次较大的伤亡来换取后续的胜利的。
实际上,对于江州这种坚城,除了围困,本就没有太好的攻取城池的办法,即便是他,也觉得怀素说得有些道理。
但抚南王觉得若攻取一个江州,就造成巨大伤亡,后面会更加艰难,选择冲击城门。
正是秉着这种打法,大军才迟迟攻不下江州。
如今,大军又一分为二,怀素带着大军去抵抗所谓的朝廷兵马。
但凭萧天赐天生的敏锐和聪慧,觉着此事定然和平南王脱不了干系。
这家伙借着朝廷的名义,灭掉他们,恐怕也是想趁机反了。
思来想去,自己老爹的胜算还真是不大。
见他迟迟立在原地,几名心腹心思也活络起来。
长期跟在萧天赐身边,他们对这个主子还是相当了解的。
只是稍微思索,便意识到问题所在。
立马上前道:“殿下,小的们也是为您的前途着想啊!”
萧天赐的思绪拉回来,抬步走到另一张完好的桌案后坐下。
又招了招手,“过来!”
几人迅速跑上来,“方才是谁说平南王也要反?”
几人目光同时锁定一个头发蓬松的小个子。
这人瞬间脸色惨白,忙摆手答:“殿,殿下,小人只是听,听同乡讲的。”
“不要害怕!”萧天赐看向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消息可靠吗?”
“这……小人觉着,是可靠的。”
那人一咬牙,随即答道。
为免萧天赐不信,他连忙补充说:“我这同乡乃是平南军中一都尉,乃是司战的主力,是能得到一手战报的。”
萧天赐点点头,并没有追究这名心腹小动作,反倒是眼前一亮,略带夸奖道:“你做的不错!”
此人一愣,旋即狂喜道:“多谢殿下夸奖!”
话音刚落,萧天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帮我引荐一下他吗?”
这名心腹似乎陷入为难,半天才苦笑答:“殿下,他毕竟是平南军,不可能来咱们这呀!”
“这样么……”萧天赐陷入沉思。
让他去平南军,那也是不可能的。
首先,安全就是最大的问题。
“要不,选在泾江上,小人有把握把他叫来。”心腹片刻后又问。
萧天赐意动了,大手一挥:“快去,本世子等你的好消息。”
心腹随即离开,在大营周围摸索了片刻,而后绕开瞭望台,迅速下了江道。
一条船在萧天赐的注视下,飘向泾江,消失在大雾中。
到了无人之境,船舱内突然动了动,两道黑影走出来。
“干的不错!等会儿将这个东西带回来。”
二人走向心腹,递出军籍牌。
心腹双手接过,哭笑道:“两位爷,这一票干完,能不能放了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别废话,你当爷爷我是活菩萨啊?还管你有老还是有小?”其中一人传来森森之声,寒意凛然。
吓得心腹一颤,不敢再说这个,而是反问:“要是殿下来了,你们不会杀他吧?”
“杀他?”
“哈哈哈,他的价值可是相当高,我们怎么可能杀他呢!”
江面上只剩下两人的邪笑。
而心腹驾着船在江上来回转,直到三四个时辰后,方才返回去。
另一边,当高长寿不断挺进之时,怀素率大军抵达泾江支流交汇口,大军聚集在河床延伸出的小型平原上。
奇怪的是,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遭遇伏击。
怀素来到山头,俯视着河床,陷入了沉默。
此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儒生也披了甲,手持一件冬袍,上前递来。
同时问:“先生,敌军莫非是幽冥不成,怎地突然消失了踪影?”
怀素接过东袍,抖了抖身上的风尘,随即直接围在铠甲外面。
搓了搓手答:“若真是李尽忠带兵,他或许已经撤出了此地,恐怕是退向江宁了!”
“什么?”儒生一喜。
旋即兴奋道:“先生,若是此军撤退,正好使我部缓一口气,可重整旗鼓,再攻江州。”
怀素俯身蹲下,摸了摸地面上的草,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若真是这样,那便好了!”
说罢,他四处张望,直到看向河床一面,有一条蜿蜒上山的痕迹。
旋即眼睛瞪大,“遭了!”
……
江州城外,已经驻扎三天没有任何动静的平南军终于动了。
大军最前方,是威风凛凛的平南王。
而这支动起来的大军却远超十万,因为其中还混了贝家军。
贝应御马来到前方,他看着薛仲礼,前所未有的认真道:
“果不出所料,豹韬卫反叛是假,我在上京留守的大营被全面摧毁,陈郗也踪迹全无。”
“十万人马不可能凭空消失,陈郗……到底在玩什么名堂?”薛仲礼看向远方,露出不解的神色。
“陈郗与我有过约定,若不进上京城,他绝不独自回还。也就是说,他要不就是死了,要不……”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十万人就算是杀光,也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显而易见,夏元帝又玩了一个套,陈郗是他拿出来抛砖引玉的。
见薛仲礼没有答话,贝应亭也不急,自顾说:“如今皇命还没下达,我们可以借着勤王之名,一举攻入京师!”
“如今贝家军混在平南军之中,夏元帝极有可能毫无防备。”
薛仲礼仰天长叹,“唉,如今真是退无可退,抚南王这老匹夫也真是没有用处!”
随即扭头看向身后一列将士,高声道:“将士们,今上京遭受叛军攻打,朝纲沦丧,本王奉天援朝,诸位随我一同,开拔京师!”
“是,是,是!”
响彻云霄的喊声。
大军直奔江州城,对于江州的进攻,他们只有一日时间。
首战即终战。
但就在这时,一名前锋军快马来到薛仲礼身前,“王爷,有自江州传来的信件。”
薛仲礼有些疑惑,看向贝应亭,对方同样不解。
待前者拆开来看,脸色倏地变为怪异。
“怎么了?”贝应亭问。
薛仲礼只将信纸递出,没有说话。
待贝应亭阅完,喜不自胜道:“这……倒是于我军大为有利!”
“你说,会不会是圈套?”薛仲礼却保持谨慎的态度。
“不会!江州卫不过几千人,前些日子被抚南王消耗了大半,如今就算是伏兵,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况且,这信上讲的明白,他们不愿江州城中百姓遭受劫难,给予我们三个时辰通过。”
“若欲反抗,期间百姓闭户,城门大开,岂会如此冒险乎?”
听完贝应亭的分析,薛仲礼点点头,颇为认同。
旋即传令,大军速度再次加快。
他又看向身旁老者:“对了,老洪,速派人前去通知抚南王。”
“此人虽然一塌糊涂,但手中仍有十几万大军,更有怀素坐镇,是对付夏元帝的一股不小的助力!”
“只要摆脱李尽忠部的袭扰,也可迅速挺进,待到我们三部兵临城下,夏元帝覆灭,只在反手之间。”
一切安排妥当,大军快速推进。
江州城上,怀言看向洪斌,有些担忧道:“若是平南王进城后烧杀抢掠,我们岂不是江州数万军民的罪人?”
“薛仲礼志在上京,岂会停靠一隅?”洪斌淡然反问,潇洒坐在城头。
在他前面,有一童子倒茶,案上还摆着古琴。
怀言看着这一幕,总觉这老家伙装逼装的有些过头了,但又找不到证据,只能独自在城头转来转去。
上京城。
夏元帝看向跪在面前的老者,挤出一丝笑意来。
说:“李老先生,除了这样的事,不是李家之罪,快请起!”
老者低着头,目光中迸发出道道精光,旋即又隐了下去。
“出了此等有辱皇室尊严之事,李氏有罪,老夫我更是……罪上加罪呀!”
“想当年,先帝在时,就尝与我论礼,我说,皇家当以礼制天下。”
“而今,竟有李家人崩坏了这礼乐,教后无方,请皇帝陛下责罚。”
老者的声音不断响起,但夏元帝的笑容却越来越僵硬。
这李家老狗真是每句都不忘提醒自己,他是资深的前朝旧臣。
收敛笑意过后,他的声音变得冷冽强硬起来,道:“李氏同乃大夏砥柱之一,朕无意降责。”
“只是,出了这样的事,不施以惩戒,难以平息民愤,难以挽回皇族威严,李老可明白朕的心意?”
“陛下,这不过是平南王世子的……闻言,老者突然有些激动。
但还来不及多说,便被夏元帝打断:“李老先生,你可明白?”
对上夏元帝冷漠的眼神,李端骤然一怔,莫名的冷意从心头升起。
“我……明白!”
“让李家人都散去,熹妃暂留宫中,待平南王世子交代清楚后,再做定夺吧!”
说罢,也不给李端发驳的机会,挥手离开。
李端随即走出大殿,一人沿着台阶向下,与世间其它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无二。
直到走到尽头,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他真的……不怕吗?叛军可还没有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