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洋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妻子林雪琴已经把炉子生起来了，上面放了一个铝制蒸锅。在八十年代初没有那么多不锈钢用在民生上，几乎所有的炊具都是铝制品，甚至包括职工每天带饭的饭盒。看到这铝制蒸锅李海洋心里有点忐忑，他知道铝制品的东西最好少接触。尤其这种饭盒被蒸汽一蒸，用手都能抹下一层浅灰色的颜色，日久天长对身体影响可想而知。他今天之所以回来晚，是骑自行车到中山路百货商店，买了当时看来价格昂贵的不锈钢饭盒。不锈钢炊具在八十年代也并不是没有，只不过老百姓对于铝制品危害认识不足，再加上觉得不锈钢炊具实在是太贵，根本没必要买而已。“雪芹，你工作一天了，赶紧歇着，饭我来做，你看这是什么。”
李海洋故作神秘地说道。他把一直紧紧攥在手里都帆布包打开，拿出了一个不锈钢饭盒。林雪琴下意识地接了过去，那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材质，沉甸甸的手感让她开心不已，但是嘴里却抱怨起来。“你怎么买不锈钢的啊，这个多贵呀，铝饭盒用一辈子，摔瘪了都不怕，这个蹭一下都心疼。”
她嘴里这么说，但是拿着不锈钢饭盒翻来覆去地看，能看得出心里多么开心。李海洋看到妻子这么高兴，就说道：“等我把咱家蒸锅也换了，铝制品接触多了不好，容易累积在体内，容易老年痴呆。”
“你这都从哪儿听的啊？”
林雪琴笑着说道，“家家户户都用铝锅，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不锈钢蒸锅恐怕只能用外汇卷买吧…”林雪琴说的外汇卷是一种八十年代初发行的特殊货币，1980年刚刚发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国际友人可用外币兑换“外汇券”，到诸如友谊商店之类的地方，购买当时人民币无法购买的紧缺商品。但也有极少数特殊家庭有财力兑换外汇卷，去买一些稀缺物品。比如下海大潮后的个体户，收入高的干部等等。李海洋并没有继续说，他知道妻子心疼钱，可是妻子身体最重要，哪能让她天天吃铝锅蒸出来的食物。“雪琴，今晚咱们打牙祭，你看，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
说完，李海洋从布包里面又拿出一只烧鸡，这让林雪琴几乎目瞪口呆。在八十年代初，鸡的地位很高，绝不像是以后肉食鸡泛滥后的年代。那时候的鸡肉筋道，风味足，咬断的时候略微有点沾牙，那种浓郁的肉味是肉食鸡，甚至以后所谓的土鸡都无法媲美的。当然，昂贵的价格也非常对得起这份口味独特。“海洋，你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刚弄了点赔偿金，这么花很快就没了呀。咱们外面还有饥荒没还，不该这样啊…”林雪琴看到丈夫天天骑自行车在外面奔波，却始终没有找到工作，所以从来不提外面欠债的事情。可是今天看到又买烧鸡，又买不锈钢饭盒，实在忍不住说了几句，但是立刻就后悔起来。她赶忙往回找补，说道：“花了就花了，快一年都没尝过味道了，你还记得我最爱吃，说明心里有我。”
李海洋笑着没辩解，把馒头切片蒸上，然后又切了疙瘩头咸菜，撒了点香油，很快馒头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了。两口子刚要吃饭，却听到门外有敲门声。“是我，开门！”
听声音是林雪琴的弟弟林立勋。李海洋还记得结婚的时候，林雪琴家里强烈反对，是偷出户口簿强行结的婚，所以以后就彻底断绝了来往。不知道今天这是什么风，小舅子居然突然登门，再看林雪琴脸色也变了，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李海洋也没多想，站起身来打开门，果然是自己小舅子站在门口。“吃啥这么香？你还真好了啊。”
林立勋一点也不客气，从门缝里愣挤了进来。“弟…你来干嘛…”林雪琴的话语中明显底气不足，像是害怕对方一样。“干嘛？干嘛你自己还不知道？”
林立勋说话的时候趾高气扬，根本不像是对亲姐姐说话。“欠的钱什么时候还？当初咱们说好的，比银行利息高一倍，爸妈才借给你的，一百块钱拖了半年了吧？”
“爸妈让你离婚，你说这个瘫子需要照顾，现在人也好了，还不考虑考虑？人家赵科长一直没嫌弃你，说只要离婚，一样当宝贝疙瘩养着。”
林立勋正说得口沫纷飞，李海洋已经再也忍耐不住。当着自己的面让妻子离婚，这个小舅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可是自己昏迷半年，这些事情听起来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小舅子话里分析，应该是自己昏迷之后，娘家人不知从哪里找个一个赵科长，让妻子离婚改嫁。但是林雪琴对自己不离不弃，始终没有答应，而且还因为给自己治病，低三下四的回娘家借了钱，所以今天小舅子才这么嚣张。“了不得啊，吃上烧鸡了？还买不锈钢饭盒？欠债不还，自己家小日子过得倒是红火啊。”
林立勋说话尖酸刻薄，句句捅肺管子。“我早就打听了，你现在活蹦乱跳，身体好了这么久也不找个工作，我姐一个大专生，让你害得到街道糊纸盒，吃软饭是吧？好意思吃么？”
话就像是刀子一样，说得林雪琴脸上都挂不住了，说自己怎么都无所谓，可是说自己的丈夫绝对不行！“闭嘴！海洋身体刚刚康复，每天也在外面奔波找工作，不许你这么说他！”
李海洋看到妻子急了，赶忙温声说道：“雪琴你别急，这事情我来处理，小事。”
然后掏出钱来，对林立勋说道：“你数数，这是一百二，借了半年，我就按照一年的两倍利息给你。”
“另外，以后说话不管对谁都要注意分寸，尤其对你姐，要有起码的尊重。”
李海洋说话的时候语调平静，声音也不大，可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让林立勋感到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还想再嘴硬几句，可是抬头看到李海洋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笼罩了全身。林立勋赶忙接过钱点清，把借条在桌子上一放，便灰溜溜地出了门，直到这时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姐夫怎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回想起来甚至有些不寒而栗！